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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上海图书馆藏《京本忠义传》
作者:【日】中川谕 @ 2010-10-28
关于上海图书馆藏《京本忠义传》
【日】中川谕 原著 北京语言文化大学 李晶波翻译
【按语】中川谕先生此文写于1996年,当时中国和日本都有很多学者研究《京本忠义传》。其中有些学
者认为此版本是《水浒传》“繁本与简本共同的祖本”。中川先生不同意此看法。本文仔细比对了《京
本忠义传》和繁本的容与堂本,和简本的评林本,认为《京本忠义传》是简略的繁本,而不是“繁本与
简本共同的祖本”。认为在《三国演义》和《西游记》版本演化中,有和《水浒传》版本演化类似的例
子,并做了比较。本文虽发表于十四年前,但一直未曾翻译成中文在中国发表,其分析方法和研究结论
至今值得参考。 (周文业)
一
中国上海市的上海图书馆藏有题为《京本忠义传》的《水浒传》残页两面。版式为半页十三行,每行二
十八字,正文上部标有横写格式的小标题,中缝标明为《京本忠义传》。残页分别为第十卷之第十七页
的正面最后三行及背面,第十卷之第三十六页正面的最后三行及其背面。
最早论及《京本忠义传》的研究,当属马蹄疾编著的《水浒书录》(1),书中对《京本忠义传》是这
样描述的:
此残页之出现、不仅是现存繁本中最早的本子,也是现存所有《水浒传》版本中最早的一种刻本。是研
究《水浒传》版本史的重大发现。
日本学者阿部兼也先生认同马蹄疾的观点,在《『京本忠義伝』(水滸伝残頁二葉)の性格》(2)中论述
到:
本人赞同马蹄疾的观点,即《京本忠义传》极有可能是繁本与简本形成前就已存在的祖本…
阿部先生认为有以下两点能作为其观点有力的证据。
第一点,“一般说来,上图下文,文章内容简短明了的版式能够成立,必须得满足两点要求”,这两
点要求即是:
・读者事先就已经基本了解了小说故事梗概。
・故事本身应有一个内容框架,并且这个框架是被充分认可的、可作为规范执行的。小说的编者可以
依据这个框架对民间流传的杜撰部分,按需取舍。
阿部先生提出在水浒故事中,很显然是缺少这个框架,因此,可以认为是水浒故事中的繁本起到了框架
的替代作用。据此,阿部先生的观点是,可将水浒故事中繁本先假定为《京本忠义传》,在此基础上,
进一步提出假设,即《容与堂本》是对《京本忠义传》的故事情节、内容进行了增添而形成的版本。阿
部先生的原文是这样说的:
那么,《三国志演义》成为《元刊全相平话》的压卷之作后,历经各家的增减,发展成为毛宗岗本的过
程,与《西游记》故事最终被集大成为吴承恩本的过程之间,存在着相同的变化轨迹。
第二点,从容与堂本、《京本忠义传》、志传评林本三个本子的对比校勘结果来看,阿部先生认
为:
志传评林的文章内容中,没有任何一处是通过对容与堂本的内容进行增补而来的。
并以《京本忠义传》中的误字“将”,在容与堂本使用的是正确的“送”字,而在志传评林中使用的仍
是误字“将”这一事实,对其观点辅以佐证。
笔者于一九九零年至一九九一年期间,留学于上海复旦大学。在复旦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章培恒教授的
帮助下,得以浏览了上海图书馆藏有的各种善本,亲眼见到了《京本忠义传》残页。最近,得到了日本
国立国会图书馆藏有的《京本忠义传》影印件,因此能够展开较为深入的研究。本人经过调查研究后同
意马蹄疾的观点,但对阿部兼也先生所认为的“《京本忠义传》是繁本与简本共同的祖本”的观点并不
赞同。本论中,笔者在文本对比分析的基础上,就《京本忠义传》的版本性质做出了判断,并就目前还
未有研究触及到的,明代白话长篇小说的版本演变史做了对比分析。
二
阿部兼也先生在其研究中,已经就《京本忠义传》与《水浒传》的其他版本做过对比分析,校勘得出的
结论也已公开发表(3)。本稿也是通过各版本之间的对比校勘,从而得出笔者的论断的,因此本稿将再次
对《京本忠义传》与其他《水浒传》版本做以对比分析。用于对比分析的材料有如下三本。([ ]内为略
称,文章中均使用略称。另外,为便于对比,在各版本的对比表中,有笔者填入的空白。)
李卓吾先生批评忠义水浒传 一百卷 [容与堂本]
京本忠义传
京本增补校正全像忠义水浒传志传评林二十五卷
[志传评林本]
表1 《京本忠义传》卷10第17页
容与堂本 京本忠义传 志传评林本
…指教出去的路徑。那老
人道「你便從村里走去。
只看有白楊樹便可轉灣。
不問路道濶狹,但有白楊
樹的轉灣,便是活路。没
那樹時,都是死路。如有
別的樹木轉灣,也不是活
路。若還走差了,左來右
去,只走不出去。更兼死
路裏地下埋藏着竹簽、鐵
涕藜,若是走差了,踏着
飛簽,準定吃捉了,待走
那里去。」石秀拜謝了,
便問爺爺高姓。那老人道
「這村里姓祝的最多,惟
有我覆姓鍾離,土居在此
。」石秀道「酒飯小人都
吃勾了,即當厚報。」正
説之間只聽得外面炒閙。
石秀聽得道「拿了一個細
作。」石秀吃了一驚,跟
那老人出來看時,只見七
八十個軍人,背綁着一個
人過來。石秀看時,却是
楊林,剥得赤條條的,索
子綁着。石秀看了,只暗
暗地叫苦,悄悄假問老人
道「這個拿了的是甚麼人
,爲甚事了他。」那老
人道「你不見説,他是宋
江那里來的細作。」石秀
又問道「怎地吃他拿了。
」那老人道説「這厮也好
大膽,獨自一個來做細作
,打扮做個解魔法師,閃
入村裏來。却又不認這路
,只揀大路走了,左來右
去,只走了死路。又不曉
的白楊樹轉灣抹角的消
息。人見他走得差了,來
路蹺蹊,報與莊上大官來
捉他。這厮方纔又掣出刀
來,手起傷了四五個人,
當不住這里人多,一發上
去,因此吃拿了。有人認
得他從來是賊,叫做錦豹
子楊林。」説言未了,只
聽得前面喝道,説是莊上
三官人巡綽過來。石秀在
壁縫裏張時,看見前面擺
着二十對纓鎗,後面四五
個人騎戰馬,都彎弓挿
箭。又有三五對青白哨
馬,中間擁着一個年少的
壯士,坐在一匹雪白馬
上,全付披掛了弓箭… …指教出去的路徑。那老
人道「你便從村里走去。
只看有白楊樹便可轉灣。
不問路道濶狹,但有白楊
樹的轉灣,便是活路。没
那樹時,都是死路。
若還走差了,左來右
去,只走不出去。更兼死
路裏地下埋藏着竹簽、鐵
涕藜,若是走差了,踏着
飛簽,準定吃捉了。」
石秀拜謝了,
便問爺爺高姓。那老人道
「這村里姓祝的最多,惟
有我覆姓鍾離,住居在此
。」石秀道「蒙賜飯酒已
都吃了,即當厚報。」正
説之間只聽得外面炒閙。
石秀聽得道「拿了一個細
作。」石秀吃了一驚,跟
那老人出來看時,只見七
八十個軍人,背綁着一個
人過來。石秀看時,却是
楊林。
石秀看了,只暗
暗地叫苦, 假問老人
道「這個拿了的是甚麼人
,爲甚事了他。」那老
人道「你不見説,他是宋
江那里來的細作。」石秀
又問道「怎地吃他拿了。
」那老人説道「這厮也好
大膽,獨自一個來做細作
,打扮做個解魔法師,閃
入村裏來。却又不認這路
,只揀大路走了,左來右
去,只是走死路。又不曉
的白楊樹轉灣抹角的消息。人見他走得差了, 即報與莊上大人。
因此吃拿了。有人認
得他從來是賊,叫做錦豹
子楊林。」説言未了,只
聽得前面喝道,説是莊上
三官人巡綽過來。石秀在
壁縫裏張時,看見前面擺
着二十對纓鎗,後面四五
個人騎戰馬,都彎弓挿箭。
中間擁着一個年少的
壯士, 騎一匹雪白馬上,全付披掛了弓箭… …指教出去 路徑。那老
人曰「你便從村里走去。
不問道路濶狹,但有白楊
樹的轉灣,便是活路。没
那樹時,都是死路。
埋藏着竹簽、鐵
涕藜, 踏着
飛簽,準定 捉了。」
石秀拜謝,
敢問 高姓。那老人曰
「這村里姓祝 最多,惟
我覆姓鍾離,住居在此
。」
只聽 外面炒閙。
聽得道「拿了一個細
作。」石秀 大驚,跟
那老人出來看時,只見七
八十個軍人, 綁
楊林
石秀看了,
假問老人
「這個拿 的是甚麼人
。」 老
人曰「 他是宋
江 差來 細作。」
他只揀大路走,
人見了他走差 來路
,
衆人拿了。有人認
得他 叫做錦豹子楊林。」説言未了,
看見前面擺
着二十對纓鎗,後面四五
個人騎戰馬,都彎弓挿
箭。
擁着一個年少
壯士,
騎 匹 白馬,…
表2 《京本忠义传》卷10第36页
容与堂本 京本忠义传 志传评林本
…兵府對調他來鎮守此間
鄆州。」祝朝奉道「老夫
亦是治下。」孫立道「卑
小之職何足道哉。」早望
也要望朝奉提携指教。」
祝氏三傑相請衆位尊坐。
孫立動問道「連日相殺,
征陣勞神。」祝龍答道「
也未見勝敗。衆位尊兄,
鞍馬勞神不易。」孫立便
叫顧大嫂引了樂大娘子叔
伯姆兩個,去後堂拜見宅
眷。喚過孫新、解珍、解
寶參見了,説道「這三個
是我兄弟。」指着樂和便
道「這位是此間鄆州差來
取 的公吏。」指着鄒淵
、鄒潤道「這兩個是登州
送來的軍官。」祝朝奉並
三子雖是聡明,却見他亦
有老小,並許多行李車仗
人馬,又是欒廷玉教師的
兄弟,那里有疑心。只顧
殺牛宰馬做筵席,管待衆
人,且飲酒食。過了一兩
日,到第三日,莊兵報道
「宋江亦調軍馬殺奔莊上
來了。」祝彪道「我自去
上馬拿此賊。」便出莊門
,放下吊橋,引一百餘騎
馬軍殺將出來。早迎見一
彪軍馬,約有五百來人,
當先擁出那個頭領,彎弓
挿箭,拍馬輪鎗,乃是小
李廣花榮。祝彪見了,躍
馬挺鎗向前來鬪。花榮也
縱馬來戰祝彪。兩個在獨
龍岡前約鬪了十數合,不
分勝敗。花榮賣了個破綻
,撥回馬便走,引他來
。祝彪正待要縱馬追去,
背後有認得的説道「將軍
休要去,恐防暗器。此
人深好弓箭。」祝彪聽罷
,便勒轉馬來不趕,領回
人馬投 莊上來,曵起吊
橋。看花榮時,也引軍馬
回去了。祝彪直到廳前下
馬,進後堂來飲酒。孫立
動問道「小將軍今日拿得
甚賊。」祝彪道「這厮們
夥裏有個甚麼小李廣花榮,鎗法好生了得。鬪了
五十餘合, 那厮走了。
我却待要趕去追他,軍人
們道那厮好弓箭,因此各
自収兵回來。」孫立道「來
日看小弟不才,拿他幾個
。」當日筵席上,叫樂和
唱曲,衆人皆喜。至晩席
散,又歇了一夜。到第四
日午牌,忽有莊兵報道「
宋江軍馬又來在莊前了。
」當下祝龍、祝虎、祝彪
三子都披掛了,出到莊前
門外,… …兵府對調他來鎮守此間
。」祝朝奉道「老夫
亦是治下。」孫立道「卑
□□□□足道哉。」早望
也要望朝奉提携指教。」
祝氏三傑相請衆位尊坐。
孫立動問道「連日相殺,
征陣勞神。」祝龍答道「
也未見勝敗。衆位尊兄,
鞍馬遠來不易。」孫立便
交顧大嫂引了樂大娘子叔
伯姆兩個,去後堂拜見宅
眷。換過孫新、解珍、解
寶參見了,便道「這三個
是我兄弟。」指着樂和便
道「這位是此間鄆州差來
取 的公吏。」指着鄒淵
、鄒潤道「這兩個是登州
送來的軍官。」祝朝奉並
三子雖是聡明,却見他又
有老小,並許多行李車仗
人馬,又是欒廷玉教師的
兄弟,那里有疑心。只顧
殺牛宰馬做筵席,管待衆
人,且飲酒食。過了 兩
日,到第三日,莊兵報道
「宋江又調軍馬殺奔莊上
來了。」祝彪道「我自出
上馬拿此賊。」便出莊門
,放下吊橋,引一百餘騎
馬軍殺 出 。早迎見
小
李廣花榮 領軍五百出,
與祝彪兩個
鬪了十數合,不
分勝敗。花榮賣了個破綻
,撥回馬便走,引他來
。祝彪正待要縱馬追去,
背後有認 的説道「將軍
休要去,恐防暗器。此
人深好弓箭。」祝彪聽罷
,便勒轉馬來不趕,領回
人馬投在莊上來,曵起吊
橋。看花榮時,也引軍馬
回去了。祝彪直到廳前下
馬,進後堂來飲酒。孫立
動問道「小將軍今日拿得
甚賊。」祝彪道「
今日出陣與花榮 鬪了
五十 合,吃那厮走了。
我却待要趕去追他,軍人
毎道那厮…
(以下欠) …兵府對調他來鎮守
鄆州。」祝朝奉曰「老夫
亦是治下。」孫立曰「卑
小之職何足道哉。」
祝氏三傑相請衆位尊坐。
祝龍動問
衆位來歴。
孫立
指孫新、解珍、解
寶 「這三個
是我兄弟。」指 樂和
曰「這 是 鄆州差來
公吏。」指 鄒淵
、鄒潤曰這 是登州
將來 軍官。」祝朝奉
雖是聡明, 見他又
有老小, 許多 車仗
人馬,又是 廷玉教師
兄弟, 並無疑心。只顧
筵席 款待。
莊兵報曰
「宋江又調軍馬殺奔莊上
來。」
祝氏
三傑都披掛了,出到莊前
,…
在本稿用于校勘的诸本中,容与堂本属于繁本,志传评林本属于简本。
通过对三个版本之间的对比,我们可以发现《京本忠义传》的文章内容,比容与堂本是要简略一些,但
这种简略程度要远远小于简本系统的志传评林本,应该说《京本忠义传》是更接近于繁本体系的容与堂
本。就此,我们也同意阿部先生的“显然是隶属于繁本系统”(4)的观点。那么,《京本忠义传》与容与
堂本之间,哪个本子是更接近祖本的问题。笔者将通过对两者文章内容上的差异分析,通过以下三点予
以说明。
首先,请看表1第十七页的内容。此处描述的是石秀向老人询问,如何能走出祝家庄的树林时,老人告诉
石秀,走路时不应看路的宽窄,只有在有白杨树的地方拐弯才能走出树林,而在没有白杨树的地方如若
拐弯则是走不出去的一段场景。容与堂本写的是“没那树时,都是死路。如有别的树木转弯,也不是活
路。若还走差了,…”。这一段在《京本忠义传》中却是“没那树时,都是死路。若还走差了,…”。
与容与堂本相比少了“如有别的树木转弯,也不是活路。”这十三个字。通过上下文分析,我们认为,
老人希望告诉石秀的信息,不仅是在有白杨树的地方能拐出去,还应包括除了白杨树外,即使是有其他
树,也是绝对拐不出去的两点。如缺少了这十三个字,老人所要表达的语义就少了一部分,作为老人的
意图帮助石秀的一个善意的指路语言,我们认为有这十三字才能使语意更为合理。分析这十三字缺失的
原因,极有可能是因为“死路”与“活路”都有“路”字,在誊抄的过程中,由于抄写者看错行而被遗
漏掉了。
其次,请看描述杨林在祝家庄被擒的部分,也在表①第十七页。老人回答石秀杨林被擒的原因时,容与
堂本中写的是“人见他走得差了、来路蹊跷、报与庄上大官来捉他、这厮方才又掣出刀来,手起伤了
四、五个人、当不住这里人多,一发上去,因此吃拿了。”,而在《京本忠义传》中的文字是“人见他
走得差了,即报与庄上大人,因此吃拿了。”两本相比,《京本忠义传》中文字相当精简,杨林几乎是
刚一被祝家庄家丁发现、通报后就即刻被擒。从上下文的文脉上来看,并无句义不通顺的问题。但读到
此处,笔者不由得发问,作为梁山好汉的杨林是如此不堪一击么?面对不过是祝家庄的家丁,没有任何
反抗,就直接束手被擒?在此,容与堂本中的“来捉他、…发上去,”的描写就显得很是重要,充分体
现出了梁山好汉杨林,是因为寡不敌众才被祝家庄家丁擒获。由此,笔者认为容与堂本的文字比《京本
忠义传》更接近祖本。
还有一例在表2第三十六页,描述的是祝彪与花荣两军相战,但未分出胜负的打斗场景。在容与堂本中写
的是“…引一百余骑马军杀将出来。早迎见一彪军马、约有五百来人、当先拥出那个头领、弯弓插箭拍
马轮枪、乃是小李广花荣。祝彪见了、跃马挺枪向前来斗。花荣也纵马来战祝彪。两个在独龙冈前、约
斗了十数合、不分胜败。”而在《京本忠义传》中同时这一场景描写,仅寥寥数笔“引一百余骑马军杀
出。早迎见小李广花荣领军五百出,与祝彪两个斗了十数合、不分胜败。”。对容与堂本的描写,笔者
认为并无不妥之处,但《京本忠义传》中的描写,却让读者感受到了一种语言逻辑上的不合理。祝彪率
百名骑兵应战而出,看到的是等待在那里的有五百人队伍的花荣,于是祝彪与花荣开始打斗。此时《京
本忠义传》中的文字描述是“与祝彪两个”,因无其他人物出现,按照前后文脉络读下来理解,这里的
“两个”必然指的是祝彪与花荣。这句话还有另外的一种断句方式就是“与祝彪,两个斗了十数合”。
但此时的“与祝彪”三个字就显得很是画蛇添足,已经不仅仅是多余的可有可无的一句,而是有了“与
祝彪”三字,使文章读起来很是晦涩。就此,我们是不是可以认为,《京本忠义传》中的这些不合理之
处,都是源于对容与堂本那样的繁本的文章简略化所导致的。
笔者根据以上三点,对容与堂本于《京本忠义传》的文字内容的差异做了综合对比分析。在两个版本中
哪个版本文字更接近祖本的问题上,得出结论为,在《京本忠义传》的出版年代还未被明确之前(5),还
不能断言是在容与堂本的基础上形成了《京本忠义传》。现在,我们能明确的是,《京本忠义传》隶属
于繁本,文字描述即使不如容与堂本详细,也应是从比容与堂本更为详细的版本简略化而成。
三
在本文的第二节中,我们通过论述,得出的结论是,《京本忠义传》是从更为详细的繁本的基础上,简
略化而来的繁本。在本节中,笔者将从《水浒传》之外的明代小说版本演变的视角,再次论证这个观
点。
首先,以《三国志演义》为例论述。现存的“三国志演义”的诸版本可以大致分为三类,“新刻汤学士
校正古本按鉴演义全像通俗三国志传”(略称为汤宾尹本)属于“二十卷‘花关索’系诸本”系列。这
个本子的特点被认为是要比“花关索”系诸本的文章略显简化(6)。在《三国志演义》诸本中,汤宾尹本
隶属于“花关索”系统的这种关系,可以推测为与《水浒传》、《西游记》中的繁本的关系是相同的
(7)。汤宾尹本与“花关索”系统其他版本相比,文字虽略为简略化,但仍属于“花关索”系统的这个现
象,笔者认为,在这一点上,与《水浒传》中的《京本忠义传》与“三国志演义”中的汤宾尹本,双方
关系性质相同,具有可类比之处。
其次,我们在看看《西游记》诸版本之间的关系。在《西游记》中,同样存在着繁本与简本之分(8)。
繁本有:
•新刻出像官版大字西游记 [世德堂本]
•李卓吾先生批评西游记 [李卓吾本]
简本有
•新锲三藏出身全传 [杨致和本]
•鼎锲全相唐三藏西游传 [朱鼎臣本]
除了上述版本,还有世德堂本简略化后的本子
•鼎锲京本全相西游记 [杨闽斋本]
•新刻增补批评全像西游记 [闽斋堂本]
这些版本中,笔者截取了世德堂本、杨致和本、杨闽斋本中的对应章节内容,再次展开对比分析。
世德堂本第二回,描述的是孙悟空从菩提祖师学得长生之道,返回花果山后,战胜了欲占水帘洞的混世
魔王的经过。
世德堂本 杨闽斋本 杨致和本
猴王喝道「這溌魔這般眼
大,看不見老孫。」魔王
見了,笑道「你身不満四
尺,年不過三旬,手内又
無兵器,怎麼大胆猖狂,
要 尋我見甚麼上下。」
悟空罵道「你這潑魔,原
來没眼。你量我小,要大
却也不難。你量我無兵器
,我両隻手勾着天邊月賎
。你不要怕,只吃老孫一
拳。」縱一縱,跳上去,
劈臉就打。那魔王伸手架
住道「你這般雹矮,我這
般高長,你要使拳,我要
使刀,使刀就殺了你,也
吃人笑,待我放下刀,與
你使路拳看。」悟空道「
説得是。好漢子走來。」
那魔王卿開架子便打,這
悟空鑽進去相撞相迎。他
両個拳捶脚踢,一衝一撞
。原來長拳空大,短簇堅
牢。那魔王被悟空掏短脇
,撞了襠,幾下筋節,把
他打重了。他閃過,拿起
那板大的鋼斧,望悟空劈
頭就砍。悟空急撤身,他
砍了一個空。悟空見他凶
猛,即使身外身法,抜一
把毫毛,卿在口中嚼碎,
望空噴去,叫一声「變。
」即變做三二百個小猴,
週圍攅簇。原來人得仙體
,出神變化無方。不知這
猴王自從了道之後,身上
有八萬四千毛羽,根根能
變,應物隨心。
那些
小猴,眼乖會跳,刀來砍
不着,鎗去不能傷。… 猴王喝道「 溌魔這般眼
大,看不見老孫。」魔王
見了,笑道「你身不満四
尺,年不過三旬,手内又
無兵器,怎麼大胆
要來尋我見 上下。」
悟空罵道「 潑魔,
你量我小,要大
却也不難。你量我無兵器
,我両只手勾着天邊月。
你不要怕,只吃老孫一
拳。」縱一縱,跳上去,
劈臉就打。那魔王伸手架
住道「
你 使拳,我
使刀, 就殺了你,也
吃人笑,待我放下刀,與
你使路拳。」
那魔王卿開架 便打,這
悟空鑽進去相撞相迎。他
両個拳捶脚踢,一衝一撞
。原來長拳空大,短簇堅
牢。那魔王被悟空掏短脇
,撞了襠,幾下筋節,把
他打重了。他閃過,拿起
那板大的鋼刀,望悟空劈
頭就砍。悟空急撤身,他
砍了一個空。悟空見他凶
猛,即使身外遁法,抜一
把毫毛,放在口中嚼碎,
望空噴去,叫一声「變。
」即變做三五百個小猴,
週圍攅簇。原來人得仙體
,出神變化無方。不知這
猴王自從了道之後,身上
有八萬四千毛羽,根根能
變,應物隨心。
那些
小猴,眼衆會跳,刀來砍
不着,鎗去不能傷。… 猴王喝道「這溌魔這般眼
大,看不見老孫。」魔王
笑道「你
好大胆猖狂,
要 尋我見甚麼上下。」
老孫
一縱 跳上去,
劈面就打。
魔王
拿
鋼斧,望悟空劈
頭就砍。
此時悟空得道人受仙體,
變化無方。
身上
有八萬四千毛羽,根根能
變化,悟空見他凶猛,使
一身外身法,抜 毫毛,
口中嚼碎,望空噴去
, 變做四五百
個小猴,週圍攅簇。那些
小猴,眼乖會跳,刀 砍
不着,鎗殺不能傷。…
在上表的世德堂本中,描述的内容是孙悟空与混世魔王互骂与打斗的细节。内容为孙悟空主动出击,混
世魔王伸手挡住,然后也拉开架式还手,孙悟空于是借机钻进混世魔王身前乱撞。两人恶战当中,混世
魔王被孙悟空打中几下后,于是拿出刀来朝孙悟空劈头砍了过去,孙悟空急忙撤身躲开,魔王遂砍空。
看到魔王来势凶猛,孙悟空立即拨出一把毫毛,变出一群小猴子,围住混世魔王。对场景描写得很详
尽。在这场景部分文字描写后,文中插入“原来人得仙体…”一句开始是作者的说明部分,接下来,文
章另起一段,继续对打斗场面描述“那些小猴,眼乖会跳,刀来砍不着,枪去不能伤。”。对比杨致和
本,我们会发现,与世德堂本、杨闽斋本相比,不仅是对文章篇幅看有了大幅度的删减,从所表达的内
容来看,没有了对两人恶骂部分的描述,对两人打斗场面的描述也简化了许多。没有了孙悟空飞向混世
魔王、魔王举刀砍孙悟空等场面描述,并也将将作者的解说语句简化为“悟空得道人受仙体、变化无
方”后。世德堂本中,本是用于作者说明的部分,在杨致和本中被用来做了故事中的情节场面描述。也
就是说,无论是文章本身,还是故事情节的展开,都与世德堂本有很大的差异,是与世德堂本不同的简
本。
而杨闽斋本在文章本身及故事情节展开方面,与世德堂本是一致的。从这个事实上来说,与杨致和本相
比,杨闽斋本是与世德堂本属于同一系统。另外,杨闽斋本的文章本身虽比世德堂本要略为简化,但远
没有杨致和本简化程度大。具有上述特征的杨闽斋本的文章是由世德堂本简化而来的(9)。因此,我们可
以认为《西游记》中的世德堂本与杨闽斋本之间的关系,与《水浒传》中的容与堂本与《京本忠义传》
关系是相同的。
如上所述,无论是《三国志演义》还是《西游记》,在其繁本体系都存在繁本和对繁本进行了若干简化
的版本,这种被简略化后的版本的简化程度远不及简本,因此它仍属于繁本。在中国明代,《三国志演
义》、《水浒传》、《西游记》三部小说都是极受民众欢迎的长篇小说,理应具有相同的出版状况。就
此,可以得出的结论是,容与堂本秉承了《水浒传》最早的繁本的版式。《京本忠义传》是对其进行了
一定程度简化的版本,因此成书时间要晚于最早的繁本(不是容与堂本)。
四
通过前三节的论述,我们明确了《京本忠义传》的文章并不是最接近《水浒传》祖本的文章的事实。接
下来,针对在本论文的冒头部分中提到的阿部兼也先生的观点,笔者将在本节中阐述不同的意见。
阿部先生认为小说的简化本形成,必须满足的前提条件之一,是“故事本身应有一个内容框架,这个框
架是被充分认可的、可作为规范执行的。”,《水浒传》没有一个明确的故事内容框架。在这个问题
上,笔者认为事实并非如此。
《水浒传》成书之前,作为水浒故事的《大宋宣和遗事》已经家喻户晓。诚然,仅凭《大宋宣和遗事》
中记录的故事,还不足以成为水浒故事的完整雏形,这是因为水浒故事中还包括龚圣与“宋江三十六人
赞”和元代的杂剧。另外在《醉翁谈录》这本目录书中记载了很多宋代的小说名录,其中就有一些是关
于《水浒传》的名录(10)。从这些事实中,笔者认为我们是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的,即在《水浒传》成
书之前,作为《水浒传》前身的水浒故事至少是在元代以前就已经是存在了(11)。
阿部先生所说的“故事本身应有一个内容框架”是简化本形成的前提条件,笔者并不赞同。我们同意这
样的观点,即小说成形之前需要有个故事情节框架,可是,简本本来就是由成形小说的繁本删减而来
(12),反过来也可以说成是删减前的繁本就是删减后的简略本的母胎,也就是说从故事内容框架上是删
减不出简略本的。
另外,阿部认为《三国志演义》中的《全相平话三国志》演变到毛宗岗本的过程,《西游记》中的“西
游记故事”演变到吴承恩本的过程,与《水浒传》中的《京本忠义传》版本演变到容与堂本的过程是相
同的。也就是说《水浒传》中的《京本忠义传》,与《三国志演义》中的《全相平话三国志》,与《西
游记》作为文学作品成立前的“西游记故事”具有同样性质。可是,《京本忠义传》毫无疑问是《水浒
传》成书后形成的一个版本而已。而《全相平话三国志》则是《三国志演义》成书前就已存在的另外一
本文学作品。“西游记故事”则是《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中的一篇代表作,在《西游记》成书前就已存
在,是一本与《西游记》不同的故事书。因此,这三本书是中国古代小说史上性质不同的三本书,绝不
可等同视之。
阿部先生还提出了“志传评林的文章内容里,没有任何一处是通过对容与堂本的内容进行增补而来
的。”的观点,笔者认为这个观点有失偏颇。在本文的表②中,容与堂本是“镇守此间郓州”,《京本
忠义传》中写的是“镇守此间”,志传评林本中写的是“镇守郓州”,在《京本忠义传》没有出现的
“郓州”二字,反而在容与堂本与志传评林本雷同出现。文本对比出来的这个结果与阿部先生的观点是
矛盾的。再有就是“将”字与“送”字的问题,其现象诚如阿部先生所说的那样,那我们该如何解释表
①所揭示的问题?容与堂本是“他走得差了、来路蹊跷”,《京本忠义传》中写的是“他走得差了”,
志传评林本中写的是“他走差来路”。容与堂本与志传评林本同样都使用了“来路”二字。容与堂本与
志传评林本分属于繁本与简本两个系统,假设由《京本忠义传》演变出了容与堂本与志传评林本,那么
系统不同的容与堂本与志传评林本都使用了“来路”二字的事实是能够解释通的。当然也可以假设为,
在《京本忠义传》由容与堂本简化形成之际删掉了“来路”二字,而志传林本则继承了“来路”二字。
再如“将”字与“送”字的问题中,我们不妨更为大胆地假设有与容与堂本版式相似但更为古老的祖本
存在,由这个祖本演变出了容与堂本、《京本忠义传》、志传评林本三个版本,“将”字与“送”字的
问题自然迎刃而解。也就是说,在祖本中使用的是“将”字,《京本忠义传》、志传评林本在演变过程
中继承了“将”字,而容与堂本则将其改为了“送”字。
从以上的分析中,我们可以将这三个版本之间的关系梳理如图。
容与堂本
文繁本祖本
《京本忠义传》
原《水浒传》
文简本祖本 评林本
五
通过以上的分析,我们已经明确的《京本忠义传》版本的性质。正如马蹄疾所说,《京本忠义传》极有
可能是现存《水浒传》诸版中最古老的版本。但出版时间早也未必就一定是最接近于原作的祖本,例如
《三国志演义》的嘉靖本的出版情况就属此种情况。
诸如《三国志演义》、《水浒传》、《西游记》之类的明代小说,都是以元宋时期(也可能是更早的年
代)的说话、故事作为基础,改编成了小说。这些原作可能会因为各种原因,被再次增补、删减。在这
样的过程中,出现了繁本与简本的版本差异。并且还可以明确的是,在这种版本的演变过程中,我们可
以非常明显地看到,繁本系统内的版本正在逐步简略化,但这种简化并不是向简本的过渡,而是成就了
另外一种与传统繁本完全不同的繁本。如《三国志演义》的“汤宾尹本”、《水浒传》的“京本忠义
传”、《西游记》的“杨闽斋本”都属于这种情况。无独有偶,这三部长篇小说都毫无遗漏地一致出现
了这种版本,足以证明一个事实,那就是繁本中,除了繁本本身外,还存在了适当简略化的繁本形式,
这是小说版本演变过程中必经阶段。
由于一些原因,本文中还有很多未得到解决的课题,如《京本忠义传》是《水浒传》繁本中简略化形成
的版本,这种简略化的版本的产生原因等课题并未论及,笔者相信这个课题将会涉及到明代的小说改编
及当时的图书出版状况,在此,只能将其作为日后研究课题。
注:
(1) 1986年,上海古籍出版社。
(2) 『集刊东洋学』第62号,1989年。
(3) 阿部先生也在注(2)上列的论文中,作为校勘资料拿起京本忠义传、容与堂本和志传评林本。
(4) 注(2)上列阿部论文。
(5) 笔者看到了『京本忠义传』的原本,2页残页都用衬纸补修了,不能按照纸质判断刊行年代。而有
很多俗字和假借字,不是万历刊本容与堂本那样的字体,是接近于『清平山堂话本』那样的字体。从这
个观点,可以说『京本忠义传』的刊行时期可能比较早。
(6) 中川谕「『三国志演義』版本の研究ー建陽刊「花関索」系諸本の相互関係ー」(『日本中国学会
報』第44集,1992年¥)。
(7) 中川谕「「明代長編小説における「文繁本」と「文簡本」および『三国志演義』諸本三系統の関
わり」(《东北大学文学部研究年报》第44号、1995年)。
(8) 太田辰夫先生把世德堂本和李卓吾本为繁本,以朱鼎臣本和杨致和本为“应该说与世(德堂)本不
同的系统,而有应该注目的内容”的版本。参照太田辰夫著《西遊記の研究》所収《明刊本西遊記
考》。
(9) 注(8)上列太田论文。
(10) 高島俊男著《水滸伝の世界》(大修館書店、1987年)第十章《講釈から芝居まで》。
(11) 关于水浒故事的成立,除了注(10)上列高岛论文以外,还有大塚秀高《水滸説話について―『宣
和遺事』を端緒として(《中国古典小说研究动态』第2号、1988年)、笠井直美「『義賊』の誕生―雑
劇『水滸』から小説『水滸』へ―」(《东洋文化》第71号、1990年)、丸山浩明《元代水滸雑劇私論
―李逵像を例にして―》(二松学舎大学大学院紀要《二松》第5集、1991年)等。
(12) 注(7)上列拙论。
原载日本《新大国语》第二十二号(1996年3月)
2010年10月21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