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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中的餐具酒具和茶具
作者:唐 冰 @ 2011-06-25
《水浒传》中的餐具、酒具和茶具
唐 冰 江苏盐城市社科联
餐具、酒具和茶具,是人们生活中最常用的器皿。由于应用广泛,在小说中也被大量描写。《水浒传》
中写到的餐具、酒具和茶具,品种各异,自有特点。
一、瓷器
从汉代起,瓷器的餐具、酒具和茶具就进入了人们的生活,随着工艺水平的提高,唐代时的瓷器就占据
了我国餐具、酒具和茶具的统治地位。《水浒传》写的宋代的梁山兄弟们,最喜欢的是“大块吃肉,大
碗喝酒”的生活,可以想见,他们平日里使用的餐具、酒具和茶具等无非就是些大碗、大盘、大壶之
类。如鲁智深在五台山下小酒店骗酒喝时,就对店家说:“休问多少,大碗只顾筛来”;小霸王周通强
抢桃花山下刘太公的女儿时,刘太公就只好“叫庄客大盘盛着肉,大壶温着酒”等着周通的到来;施恩
第一次招待武松时,就有“一大碗肉汤,一大碗饭”。就连吴用去劝阮氏三雄时,店小二也为他们摆开
了四只大盏子。这些器皿强调的都是一个“大”,至于器皿的材料,只能是粗糙的陶瓷之类。但是,如
果据此认为书中没有高档的瓷器器皿,未免以偏概全。
宋江被发配江州后的短短几天内,就先后对江州的两个酒店所用的器皿赞赏有加:一是与戴宗在琵琶亭
酒店相会,当他所要的鱼汤上桌后,“宋江看见道:‘美食不如美器。难是个酒肆之中,端的好整齐器
皿。’”二是宋江独自登上浔阳楼,酒保为他上了一桌佳肴,宋江“心中暗喜。自夸道:‘这般整齐肴
馔,济楚器皿,端的是好个江州’”,可以想见,这两个酒店的器皿确实不同寻常。
对于琵琶亭酒店所用器皿的材质、形状、色彩等,作者一概都没有描述,只是通过宋江之口,让读者知
道所用器皿“整齐”,是“美器”。
酒店选择餐具、酒具和茶具,当然要使用方便、容易清洗和价格低廉,在各种材质的餐具、酒具和茶具
中,瓷器最符合这样的标准。鲁智深在野猪林救出林冲后,带着董超、薛霸来到一个小酒店,作者描述
“壁边瓦瓮,白泠泠满贮村醪。架上磁瓶,香喷喷新开社酝”,这家酒店所使用的瓮和瓶就是陶瓷的器
皿。江州距中外著名的瓷都景德镇不远,宋景德元年(1004年),宫廷诏令景德镇烧制御瓷,从此,景
德镇瓷器著称于世。《水浒传》中的宋徽宗赵佶登基是1100年,已过去了一个世纪,景德镇的瓷器在江
州的酒店中被广泛使用也是可能的,琵琶亭酒店所用的极有可能就是景德镇所产的精品瓷器,才会让经
常出入酒店宋江,对酒店的器皿也有相当的鉴赏力的宋江赞赏不已。
作者也没有叙述名楼浔阳楼酒店器皿的材质、形状,但却写出了宋江眼中的浔阳楼“尽使朱红盘碟”—
—浔阳楼的餐具、酒具等竟是成套的“朱红盘碟“,这就耐人寻味了。
从色彩来看,漆器的主要是红、黑二色,色泽正而艳丽,真正的朱红色彩的器皿非漆器莫属。但是,虽
然漆器在宋代也是餐具、酒具和茶具中的大类,虽然漆器美观又轻便,但却主要是在上流社会中使用,
如果作为酒店的器皿,价格却是过于昂贵,即使是浔阳楼这样实力雄厚的著名酒店,也不可能将漆器作
为主要的器皿。如此,浔阳楼的那套“朱红盘碟”最大的可能还是瓷器。
宋代的瓷器以淡雅为主,只有钧窑出现了红色的瓷器。虽然当时有些钧窑的红色瓷器已非常接近鲜艳的
红色,却也并非是真正的朱红色。更何况钧窑的红色瓷器是由于窑变形成,“入窑一色,出窑万彩”,
出现成套“朱红盘碟”可能几乎为零。
《水浒传》中浔阳楼使用的成套“朱红盘碟”究竟是漆器还是瓷器,或者是其它的什么材质,是一个大
大的问号。
书中还有两次写到了北宋时著名的定窑瓷器:一是裴如海和潘巧云相会时,裴如海用“白雪定器盏内,
朱红托子”为潘巧云奉上了“绝细好茶”;一是李师师在接待宋江时,“珍异果子,济楚菜蔬,希奇按
酒,甘美肴馔,尽用定器,摆一春台”。
裴如海选用白色的定窑瓷器茶具,配上朱红的托子,器皿高档,色彩鲜艳,让潘巧云直觉地感受他为了
此次会面费尽了心机,下足了功夫,又在潘巧云面前显示了他的风雅,与粗俗的杨雄形成了鲜明的对
比。
李师师作为京城名妓,家中用名贵的定窑瓷器接待客人,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但以她与宋徽宗的特殊关
系,她不会不知道宋徽宗只对汝窑的青瓷情有独钟,却并不喜欢定窑的白瓷,甚至宋徽宗还“弃定选
汝”。哪怕李师师本人是定窑瓷器的粉丝,她也只会在家中摆上宋徽宗最喜爱的汝窑青瓷,而不可能公
然使用定窑的白瓷。《水浒传》中李师师出现这样的失误,应该是由于作者并不了解宋徽宗对定窑瓷器
的态度,就越俎代庖,为李师师选用作者自己所生活时代的高档定窑瓷器所致。
《水浒传》中还写到了北宋名贵的兔毫盏。兔毫盏,在黑色的里外壁上都有细长如丝毛状的斑纹,呈黄
色或银白色,很像兔毛,因而得名,是当时最佳的茶具。兔毫盏不但被苏轼、黄庭坚等文豪赞美和追
捧,也深受宋徽宗的喜爱,他在《大观茶论》中就称赞兔毫盏“盏色贵青黑,玉毫条达者为上”。只
是,《水浒传》使用兔毫盏的却不是宋徽宗,而是鲁智深的师父智真长老。智真长老接待送鲁达出家的
赵大官人时,用的茶具就是兔毫盏。作者写道:“免毫盏内香云白,蟹眼汤中细浪铺”,黑色的兔毫盏
中,盛着白色的茶汤,盏、茶合璧,堪称双绝,正是宋代品茶、斗茶的最高境界,让人不得不叹服:智
真长老真是好品味、好享受。只是,作者没有安排宋徽宗使用他所喜爱的兔毫盏,却硬将他不喜欢的定
窑白瓷塞给他用,要是宋徽宗泉下有知,也会大呼遗憾。
瓮,在《水浒传》中也多次作为盛酒的器皿出现。如林冲火烧草料场之后,逃到了柴进的庄子上,“只
见火炭边煨着一个瓮儿,里面透出酒香“;吴用去劝说阮氏三雄参加劫取生辰纲时,“酒就问主人家沽
了一瓮酒,借个大瓮盛了”,这两只瓮就应都是陶瓷的。给人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一樽青花瓮酒:武松
来到酒店,被告知店中没有酒卖,但不多久,来了一个大汉,“ 店主人却捧出一樽青花瓮酒来,开了泥
头,倾在一个大白盆里”,这只青花瓮和大白盆,自然都是瓷器,二者相得益彰,简直是绝配——原
来,不但是现代,早在北宋时,就流行青花瓷酒了。
清丽、雅致的青花瓷,是我国名瓷。虽然仅有青、白二色,却并不单调,反而显得浓淡相宜、层次分
明,美不可言。但是,学界认为,成熟的青花瓷器出现于元代,它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唐代,还有许多人
对宋青花的存在持有疑问。据此,元代以前的北宋,是否有真正的青花瓷器,即使有,又是否能普及为
盛酒的器皿,也是很可疑的。但是,《水浒传》的作者生活的年代里,青花瓷器应该被广泛应用于盛
酒,所以作者才会在作品中有所表现。
二、金银器
金银都是贵重金属,本身就具有相当高的价值。金银的餐具、酒具和茶具,要运用多种工艺技术才能制
作成功,造型精美,工艺复杂,富丽堂皇,艺术价值远远高于金银本身的价值。以金银作餐具、酒具和
茶具,当然要有一定的经济实力,是身份的象征。《水浒传》中的史进中秋宴请少华山的头领时,“金
杯频劝酒”;被鲁达救出的金翠莲在做了赵大官人的外室以后,接待鲁达时,命“丫环将银酒壶烫上酒
来”;李师师也曾用“小金杯”为宋江劝酒,还用“大银赏钟”给李逵、戴宗赏酒;辽国的王室宴请宋
江时,“葡萄酒熟倾银瓮,黄羊肉美满金盘”。这些使用金银餐具、酒具和茶具的,非富即贵,不是腰
缠万贯的财主,就是王室、皇室,或与王室、皇室关系密切。
桃花山的头领李忠、周通为鲁智深饯行,“将金银酒器,设放在桌上”后,去打劫从山下经过的客商去
了,被他们留在山上的鲁智深,制服了小喽罗,“只拿了桌上金银酒器,都踏匾了,拴在包里”,从山
上滚了下去。
李忠、周通自然不会自己制作金银酒具,他们手中的金银酒具只有可能是从别人那里抢来的。在李忠、
周通这些打家劫舍的强盗眼中,使用金银的器皿可以提高自己的身价,必要时,还可以以此换取等量的
金银,又成了可以流通的货币,真是一举两得,至于这些器具的艺术价值,却不屑一顾,鲁智深看中的
也的这些金银酒具的货币价值。金银质地柔软,制品容易在挤压或碰撞后变形或损坏,鲁智深运用了这
个特点,踏扁这些金银酒具,使其体积变小,便于携带。金银器皿还能够加工改制、花样翻新,即使是
抢来的,只要经过再加工,就可以变成新制品,被鲁智深拿走桃花山头领打劫来的金银酒具完全可以改
头换面,他也就完全没有了后顾之忧。
张都监的手下也曾在武松的柳藤箱子中搜出了“银酒器皿,约有一二百两赃物”,这却是张都监给武松
栽的赃。武松在血溅鸳鸯楼之后,“把桌子上银酒器皿踏匾了,揣几件在怀里”, 大概也有“你说我偷
了你的银酒器皿,我就偷给你看”的以眼还眼的意思,当然也有以此作为自己的盘缠的意思。后来,张
青要换武松手中的银酒具,还要强调:“不是我耍便宜。你把那张都监家里的酒器留下在这里,我换些
零碎银两与你,去路上做盘缠,万无一失。”就这样,张都监家的银酒具换成了“一包散碎金银”。
实际上,武松手中张都监家的银酒具,即使已被踏扁了,却还是赃物,武松带其上路,如果落到别人眼
中,就会立即暴露身份;如果找人改制,也会冒一定的风险,而将其换成“散碎金银”,对武松来说,
是销毁了赃证,消除了风险。但对张青来说,却是承担了赃证,这份胆量就让他的那些兄弟们佩服,至
于他是否像自己所说的那样,并不是要贪武松他便宜,只有天知道了。
谁也无法指望鲁智深、武松等人欣赏金银器皿的艺术价值,更何况武松当时还怀着强烈的复仇心理,但
是,精致的金银器皿在他们的脚下被踏扁,和焚琴煮鹤一样大煞风景。
三、其它材质的器具
《水浒传》中的餐具、酒具和茶具,使用的材质广泛,几乎涵盖了从高档到低档的所有材质。
玉,因其质地温润,色泽晶莹,平和内敛而极受中国人推崇,是中国人最喜爱的宝石。
九天玄女娘娘接见宋江时,“一个为首的女童,执玉杯递酒,来劝宋江”,这样的玉制酒杯,应算是极
品。蔡京的女婿大名府的梁中书家的端午宴会上,“佳人手捧紫霞杯”,这紫霞杯可能就是紫色的玉
杯。
宋徽宗未登基前还是端王时曾到他姐夫小王都太尉府中赴宴,“……水晶壶内,尽都是紫府琼浆;琥珀
杯中,满泛着瑶池玉液。玳瑁盘堆仙桃异果,玻璃碗供熊掌驼蹄。”作者一口气罗列了水晶壶、琥珀
杯、玳瑁盘、玻璃碗等当时最顶级的餐餐具、酒具和茶具,将皇室贵戚小王都太尉奢侈的生活表现得淋
漓尽致。
水晶,在中国又被称为“水玉”、“水瑛”,古人极看重其晶莹如水,坚韧如玉的质地。琥珀是由被埋
藏在地下的树脂经数万年壹形成的化石,还具有清热解毒的功效,唐宋时就是高级的贡品,尤为珍贵。
玳瑁的背甲色泽光润富丽,质地坚硬,被视为祥瑞,幸福之物深得贵族和富贾追捧,是名贵的材料。玻
璃碗是今日是常见的常见的器皿,可是在《水浒传》的北宋时代或是《水浒传》作者生活的元末明初时
代,玻璃拥有与玉一样的身价,持有玻璃制品者,非富即贵。
玉、水晶、琥珀、玳瑁等材料珍贵,质地坚韧,要将其制成餐具、酒具和茶具,比金银器更为繁难,选
材、设计、制作各个环节如有一个出现疏漏就可能前功尽弃。玻璃的制作虽与玉等有别,在当时也殊为
不易。而以玉、水晶、琥珀、玳瑁 玻璃制成的餐具、酒具和茶具,或晶莹剔透,或高贵典雅,书中这些
高档餐具、酒具和茶具的主人,或是天上神仙,或是皇室贵族,每一个都是身份不凡。
贵族们以高档材料制作的餐具、酒具和茶具,平民们就只能以普通、常见的材料作为餐具、酒具和茶具
了。林冲去草料场接替老军时,老军就送给他一只盛酒的大葫芦。风雪中,林冲用花枪挑着酒葫芦,踏
雪而行;汤隆赚徐宁上梁山时,铁叫子乐和化名的李荣也曾让人“把葫芦去沽些酒”,后来还假装手
脱,“把这一葫芦酒都倾翻在地下”。
葫芦是一种平常的植物,它的果实嫩时可以做菜,老了可以将其开口,掏去内瓤做成器具,用来盛放各
种液体和固体。古代的郎中总是背着葫芦,以致于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的俗语——这是药葫芦;盛
水的就是水葫芦;林冲和乐和手中的,当然是酒葫芦了。
剖成两半的葫芦就成了瓢,《水浒传》中也明确地写到了以瓢来做酒具:林冲在柴进的东庄打走了柴进
的庄客后,看见“土坑上却有两个椰瓢,取一个下来,倾那瓮酒来吃了一会”;杨志押送生辰纲在黄泥
冈遇到了晁盖、吴用一伙,使用他们提供的椰瓢喝酒后被蒙汗药蒙翻;铁叫子乐和也曾“把出一个瓢
来,先倾一瓢来劝徐宁”。
这三处都写到了瓢,可瓢与瓢也不一样:毫无疑问,乐和的瓢是葫芦做的,而林冲和杨志喝酒用的瓢却
是“椰瓢”,这当然是将椰子壳剖开制成的。看来,当时的物流业相当发达,南国的椰子壳做成的瓢成
了在北方的沧州和郓城等地都被广泛使用的日用品。
林冲初上梁山时,作者写篦:“寨内碗瓢,尽使骷髅做就”,王伦领导的梁山竟然使用人的头盖骨制成
的餐具、酒具和茶具,真是强盗本色,实在是残忍,让人不寒而粟。
《水浒传》中所写到的餐具、酒具和茶具品种繁多,但作者并没有对其中任何一件作细致描写,只是简
单地以器皿本身的名字呼之,如瓶、碗、碟、盏等,详细的也只是叙述了器皿的材质,如玉杯、水晶
壶、玳瑁盘、玻璃碗等,或者交代一下器皿的色彩,如白雪定器盏、朱红盘碟等,或者交代一下器皿的
特点,如兔毫盏、青花瓮等。以书中几次出现的瓮为例,林冲见到的和吴用借用的瓮,究竟是陶瓮还是
瓷瓮?是什么色彩的瓮?就是引起武松痛打孔明、孔亮兄弟的那只青花瓮,上面的图案是花卉还是山
水?或者是人物?读者都无法得知,更无法像读《红楼梦》那样,形成具体鲜明生动的印象。这,也许
就是施耐庵和曹雪芹两位作者写作风格的差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