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看待潘金莲 　　　　　　　　　　　　　　佘大平 　　《水浒传》写了七八位女性人物，潘金莲是其中写得最成功的，所以她的知名度也最高。凡是读过 《水浒传》或者听过水浒故事的，几乎人人都知道她的名字；而且还知道她同西门庆勾搭成奸，毒死丈 夫武大；还知道她是个“淫妇”，最后她的小叔子武松武二爷回来报仇，把她和西门庆都杀了。 　　几百年来，潘金莲这个名字同“淫妇”之间几乎划上了等号，成了同义词。 　　《水浒传》的读者对潘金莲的看法如此恶劣，在一定程度上是她自己造成的。 　　潘金莲在《水浒传》里活动的时间不长，故事也不多。从第24回出场到第26回被杀，总共才3回。在 这短短三回的篇幅里，她却接连干了三件“出格”的事情，送给读者一个完完全全的“淫妇”的印象。 第一件事是勾引她的小叔子武二爷武松。她嫌自己的丈夫武大郎长得丑：“你看我那‘三寸丁谷树 皮’，三分象人，七分象鬼，我直恁地悔（晦）气”。于是便涎着脸皮来勾搭武松。一次不行，再来第 二次，第三次……反正武松就住在她家，她有的是时间。开始是试探，是旁敲侧击，是诱导，是撩拨。 最后一次胆子更大了：“一只手拿着（酒）注子，一只手便去武松肩胛上只一捏，说道：‘叔叔，只穿 这些衣裳不冷？’”接着，干脆挑明了：“却筛一盏酒来，自呷了一口，剩了大半盏，看着武松道： ‘你若有心，吃我这半盏儿残酒。’”嫂子勾引小叔子，这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是要受到严厉 谴责的。何况是在特别讲究人伦纲常的中国封建社会！何况是在“理学”非常走俏的明代！所以，小说 的作者让武松将潘金莲狠狠地训斥了一顿：“武二是个顶天立地、噙齿戴发男子汉，不是那等败坏风俗 没人伦的猪狗。嫂嫂休要这般不识廉耻，为此等的勾当。倘有些风吹草动，武二眼里认的是嫂嫂，拳头 却不认的是嫂嫂！再来休要恁地！” 　　第二件事是她同西门庆勾搭成奸。潘金莲和西门庆相识，纯属偶然。那一天，潘金莲叉帘子失手， 将叉杆打着了西门庆。潘金莲赶忙道歉。西门庆见她长得漂亮，“那怒气直钻过爪洼国去了”。西门庆 是流氓地痞，自不必说；这潘金莲也不正经——西门庆和王婆串通起来施行所谓“十面捱光计”，她不 等西门庆将“十分光”全部使出来，便主动兜搭上去：“那妇人便笑将起来，说道：‘官人休要罗唣， 你真个要勾搭我？’西门庆便下跪道：‘只要娘子作成小生。’那妇人便把西门庆搂将起来。” 　　第三件事是与西门庆和王婆合伙毒死了武大。虽说这种杀人的勾当并非潘金莲主谋，可是这个女人 也是够狠的：武大郎吃了潘金莲送来的毒药后，疼得喊叫起来，“这妇人便去脚后扯过两床被来，没头 没脸只顾盖”，为的是害怕邻居听见武大郎的叫声；“武大再要说时，这妇人怕他挣扎，便跳上床来， 骑们在武大身上，把手紧紧地按住被角，那里肯放些松宽”。 武大实际上是中了毒又被窒息而死的。 潘金莲干完了这三件“出格”的事情，为自己造就了“淫妇”的坏名声；她害死了勤劳、善良、老实、 厚道的丈夫，也把自己的小命送到了武二爷的刀口下了。 　　武松出差从东京回来，理所当然要找她复仇。武松对付潘金莲的手段是残忍了一些，但是潘金莲自 己把事情做绝了，最后落得个身首分离的下场，也是罪有应得。俗话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谁让你 参与杀人的勾当呢！这种看法，几百年来《水浒传》的读者总是一致的。这恐怕已经是铁板上钉钉的事 情，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但是，在不反对武二爷杀死潘金莲的前提下，还是有几句公道话值得说一说的。 　　首先，潘金莲并非一来到人世就是“淫妇”的；或者说，她原本是一个很正经的女人。《水浒传》 第24回介绍潘金莲说： 　　那清河县里有一个大户人家，有个使女，小名唤做潘金莲，年方二十余岁，颇有些颜色。因为那个 大户要缠她，这使女只是去告主人婆，意下不肯依从。那个大户以此记恨于心，却倒赔些房奁，不要武 大一文钱，白白的嫁与他。 　　所谓大户，就是有钱有势的财主。潘金莲是他家的奴婢，连人身自由也没有。奴婢长得好一点的， 被主人收为侍妾，由奴婢变成了主子，在当时这是十分风光的事情。然而，潘金莲不愿意，并且到主人 婆那里告了主人的状。这个状当然是告准了，而且还告得主人十分狼狈，否则主人就不会恼羞成怒，对 潘金莲要进行报复了。从这件事情来看，在潘金莲的身上，还有一点儿“淫妇”的样子吗？——没有。 不仅没有，而且我们还可以看到她为了捍卫自己做人的尊严而勇于抗争的精神。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丫 头能如此行事，这是很可感可佩的。 　　主人对她进行报复的办法，就是不要“一文钱”，而且“倒赔些房奁”，将她“白白的嫁与”武大 郎。因为武大郎“身不满五尺，面目丑陋，头脑可笑”，将潘金莲“送”给他，以示惩罚，以发泄主人 心中的怒气。 　　主人的这个办法是够损的。武大郎可能是《水浒传》中长得最丑、最矮的男人。说他“身不满五 尺”，身高大约就是一米多一点，所以大家叫他“三寸丁谷树皮”。 潘金莲跟这种男人在一起生活，其 痛苦可想而知。 　　由此可以看到，封建社会里主子们的人性冷漠，他们对奴婢们人身的摧残，对奴婢们人权的蔑视， 等等，达到了何等惊心动魄的程度。潘金莲这种被侮辱、被损害、被摧残的身世，难道不值得同情吗？ 如花似玉的潘金莲，因为不能使主人称心如意而遭到主人憎恨，便被当作一件东西送给了身矮面丑的武 大郎，这种“婚姻”实在太野蛮、太不道德。如果不反对这一点基本的认识，那么，后来潘金莲作出勾 引武松、与西门庆通奸的行为，不也是有一些可以使人理解的成分吗？旧的传统礼教强调妇女要“从一 而终”，我们这些已经进入二十一世纪的老少爷们的脑袋里，该不会还有如此古董吧！ 当然，勾引小叔子和与别人通奸这些事情是不道德的。但是这是被逼出来的，责任不能全搁在潘金莲一 个人身上。当时的社会，尤其是那个大户要负主要的责任。因此，我们实在不应该只是一味地责骂潘金 莲，不分青红皂白地认为她是“淫妇”。 　　其次，潘金莲犯下的最大错误是参与谋杀武大郎的行为。不管有什么样的痛苦与不幸，一旦杀了 人，而且杀死的还是自己的丈夫，这就理所当然地要受到惩罚了。这是没有异议的。在这个大前提之 下，我们还是应该注意到，潘金莲并不是毒杀武大郎的主谋，主谋是王婆和西门庆。 　　当时，西门庆求计于王婆，要和潘金莲“只要长做夫妻”。王婆告诉他：“如今这捣子（武大郎） 病得重，趁他狼狈里，便好下手。大官人（西门庆）家里取些砒霜来，却教大娘子（潘金莲）自去赎一 帖心疼的药来。把这砒霜下在里面，帮助这矮子结果了。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没了踪迹。便是武二回 来，待敢怎地？” 　　且说西门庆去不多时，包了一包砒霜来，把与王婆收了。这婆子却看着那妇人道：“大娘子，我教 你下药的法度：如今武大不对你说道教你看活他？你便把些小意儿贴恋他。他若问你讨药吃时，便把这 砒霜调在心疼药里。待他一觉身动，你便把药灌将下去，却便走了起身。他若毒药转时，必然肠胃迸 裂，大叫一声，你却把被只一盖，都不要人听得。预先烧下一锅汤，煮着一条抹布。他若毒药发时，必 然七窍内流血，口唇上有牙齿咬的痕迹。他若放了命，便揭起被来，却将煮的抹布一揩，都没了血迹； 便入在棺材里，扛出去烧了，有甚么鸟事？”那妇人道：“好却是好，只是奴手软了，临时安排不得尸 首。”王婆道：“这个容易。你只敲壁子，我自过来相帮你。”西门庆道：“你们用心整理，明日五更 来讨回报。”西门庆说罢，自去了。王婆把这砒霜用手捻为细末，把与那妇人将去藏了。 　　我们从王婆与西门庆策划毒杀武大郎的过程来看，王婆是干这种事情的老手，办法全是她拿的。西 门庆一门心思要和潘金莲长做夫妻，什么手段都敢试一试，杀人的毒药是他从自家生药铺里拿来的。潘 金莲想早一点离开武大郎，同意杀人，但她完全是被动的。如果没有王婆与西门庆做主谋，没有王婆的 一整套杀人计划和实施办法，没有西门庆拿来的砒霜，潘金莲恐怕是不会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