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色”的王矮虎 　　　　　　　　　　　　佘大平 　　除了几位女头领，其他一百多位梁山好汉似乎有一条不成文的，但是很明确的“约定”——“不亲 女色”。我们称其为“约定”，是因为宋江、吴用等人并不强迫大家执行，不是规矩，也不是戒律。可 是也别小看了这条“约定”对众位好汉的约束力。 　　在执行这条“约定”时，宋江是当然的楷模。他娶了阎婆惜，阎婆惜却和张文远打得火热，宋江知 道了也不管不问。《水浒传》是这样评价宋江的：“原来宋江是个好汉，只爱学枪使棒，于女色上不十 分要紧。”宋江把一个如花似玉的阎婆惜一刀杀了，“那颗头，伶伶仃仃，落在枕头上”，其中一个重 要原因恐怕就是他“于女色上不十分要紧”。一个怜花惜玉的人，对女人无论如何是不会如此心狠手辣 的。 　　梁山上坐第二把交椅的卢俊义也有这个特点。在上梁山之前，他的老婆和管家李固明来暗往，不清 不白，他全然不知。他离家出门做生意，被“请”上梁山后，仍然坚持要回家。浪子燕青劝谏道：“主 人平昔只顾打熬气力，不亲女色，娘子旧日和李固原有私情，今日推门相就，做了夫妻。主人若去，必 遭毒手。” 　　燕青本人在“不亲女色”方面做得更好：他受宋江之托进入东京城寻找“名妓李师师”，要通过她 打通受朝廷招安的关节。李师师看上了他，主动挑逗他，都被他委婉拒绝。和他随行的戴宗不相信。燕 青发誓道：“大丈夫处世，若为酒色而忘其本，此与禽兽何异？燕青但有此心，死于刀剑之下！”为 此，《水浒传》的作者还直接出面赞扬他：“若是第二个，在酒色之中的，也把大事坏了。因此上单显 燕青心如铁石，端的是好男子。” 　　还有武松，他那著名的大义凛然拒绝潘金莲的故事就是证明。 　　还有李逵，这位“黑牛”似乎对男女情爱的事情完全不入门，只知道喝酒、杀人。在四柳村，他为 了混吃一顿酒肉，吹牛皮说自己会捉鬼，结果将一对正在偷偷爱恋的青年男女剁成了肉泥。 　　相似的例子还有不少。总而言之，在水泊梁山，“不亲女色”似乎已经成了评判是否真正好汉的一 条重要标准。 　　惟独矮脚虎王英完全不符合这条标准。《水浒传》第32回，王英第一次出场，作者为他写了一首肖 像诗： 天青衲袄锦绣补， 形貌峥嵘性粗鲁。 贪财好色最强梁， 放火杀人王矮虎。 　　《水浒传》一开始便将此人“好色”的疮疤揭出来，可见这是王英的一大短处。正是在这一回中， 小喽罗报告说，山下有一乘轿子经过。“王矮虎是个好色之徒，见报了，想此轿子，必是个妇人。点起 三五十小喽罗，便要下山”。轿子被抢上山后，王矮虎命令立即抬到自己的屋子里。对于这种事情，与 王英是同伙的燕顺早已习惯了，只是“大笑”，不予置评。倒是身处客位的宋江给予了尖锐的批评： “原来王英兄弟，要贪女色，不是好汉的勾当。”宋江所依据的道德标准是非常明确的——要贪女色， 便不是好汉；是好汉，便不贪女色。还是燕顺看人的优缺点比较全面：“这个兄弟，诸般都肯向前，只 是有这些毛病。”燕顺首先肯定了王英“诸般都肯向前”，仍旧是好汉；然后才说，只是有这个要贪女 色的“毛病”而已。燕顺这个人物，在水泊梁山一直无声无息，没有什么大作为。倒是他评论王英的这 几句话，颇富于哲理，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宋江打听到被抢上山寨的这个女人是清风寨花荣的同僚刘知寨的“浑家”，便要求王英放人。王英不愿 意，他拒绝的理由很有意思： 　　哥哥听禀：王英自来没个压寨夫人做伴；况兼如今世上，都是那大头巾弄得歹了，哥哥管他则甚？ 胡乱容小弟这些个。 　　王英所说的“大头巾”，是指头戴方巾的读书人；他的意思是说：世上这些男女之间的事情，全是 读书人定下的坏规矩，害得他处处受约束。不过，牢骚归牢骚，在宋江用“江湖上大义两字”开导下， 并且答应将来有机会一定为他另找一个好妻子，王英终于答应放人。 　　然而，事情很快又变得复杂起来：刘知寨的夫人回到丈夫身边以后，对宋江不仅不感恩戴德，反而 诬陷宋江也是山寨强人，几乎要了宋江的性命。后来费了好大的劲，才又将这个女人捉住。王矮虎二话 不说，“将去藏在自己房内”。 燕顺哄着他把这个女人放出来，一刀杀了。“王矮虎见砍了这妇人，心 中大怒，夺过一把朴刀，便要和燕顺交并。”如果说王英要贪女色尚属人之常情，不为大错的话；那么 他明知这是一个很坏的女人，还要不分青红皂白地往自己房里拉，而且不惜为了这个坏女人而同自己的 生死兄弟拼命，这就做得太过份了，也太没有原则了。 　　即使是在两军对垒的战阵上，王矮虎也改不了贪恋女色的老毛病。第48回《一丈青单捉王矮虎》， 就是嘲笑他的这个坏毛病的。当时，宋江正率领人马第二次围攻祝家庄。与祝家庄结盟的扈家庄派一丈 青扈三娘前来支援。于是，在两军阵前上演了一出“爱情喜剧”： 　　只见这王矮虎是个好色之徒，听得说是个女将，指望一合便捉将过来。当时喊了一声，骤马向前， 挺手中枪，便出迎敌。两军呐喊，那扈三娘拍马舞刀，来战王矮虎。一个双刀的熟娴，一个单枪的出 众，两个斗敌十数合之上。宋江在马上看时，见王矮虎枪法架隔不住。原来王矮虎初见一丈青，恨不得 便捉过来。谁想斗过十合之上，看看的手颤脚麻，枪法便都乱了。不是两个性命相扑时，王矮虎却要做 起光来。那一丈青是个乖觉的人，心中道：“这厮无礼！”便将两把双刀直上直下砍将入来，这王矮虎 如何敌得过？拨回马，却待要走，被一丈青纵马赶上，把右手刀挂了，轻舒猿臂，将王矮虎提离雕鞍， 活捉去了。 　　这个王矮虎真是昏了头，在刀光剑影厮杀拼命的时候，对女人还要如此多情，难怪要当俘虏了。不 过吉人自有天相，或者说千里姻缘一线牵——王矮虎当了敌人的俘虏，却成就了他的终身大事，一丈青 反而成了他的老婆。战场上的事情真是瞬息万变——王英成了一丈青的俘虏，一丈青很快又成了梁山的 俘虏。攻占了祝家庄以后，王英被救，于是由宋江做主，让王英和扈三娘成亲。“一丈青见宋江义气深 重，推却不得，两口儿只得拜谢了”。 　　《水浒传》的这几句话说得很含糊。他们双方愿意不愿意？王矮虎是求之不得，肯定是愿意的；扈 三娘愿意吗？没有说清楚，但是说得很深奥——说他们不愿意吧，可是这两位并没有任何推辞、拒绝的 表示；说他们都愿意吧，可是从这几句话的语气来揣摩，似乎问题还没有那么简单。反正不管怎么说， 王矮虎和一丈青成了夫妻，而且很顺利，几乎没有什么曲折。 　　现代人在谈论爱情婚姻的问题时，都要拿出有无共同的思想基础作为尺度来衡量。其实，王矮虎和 一丈青也是有思想基础的，这就是“义气深重”四个字。江湖义气可以化敌为友，化干戈为玉帛，当然 也可以变无情为有情，变仇家为亲家。 　　王矮虎和一丈青在宋江的撮合下成了夫妻以后，一直琴瑟和谐，从未听说闹过什么矛盾，更不用说 闹到打架、离婚的地步了。王矮虎好象从此改掉了那个见到女人便瞎起劲的臭毛病，再也没有听说他对 别的女人表示过什么。后来，他们夫妻二人跟随宋江受了招安，又去打方腊。乌龙岭一战，夫妻双双被 方腊的殿帅太尉郑彪打死。这样的结局虽然读来令人鼻酸，但也是他们夫妻感情深笃的证明。 　　《水浒传》经常强调的，凡是好汉就不能“亲女色”，这可能是当时江湖上的一种思潮，一种关于 江湖好汉的道德标准。但这是对人的感情的忽视，是对人的七情六欲的压制，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盛极一 时的“理学”思想的要求。王英的“好色”行为不是品格低下，而是大胆地表现了人的本能欲求，是多 情，是人之常情，是对所谓“不重女色”的好汉标准的冲击。 　　此外，我们还要说句公道话：《水浒传》对王矮虎虽然有不少调侃之词，但总的来说，还算是宽 容、友善的。否则，长得并不怎么“帅”的王矮虎，就不会有漂亮而且武功高强的一丈青做老婆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