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去东京，夺了鸟位”——再说黑旋风李逵 佘大平 《水浒全传》120回的故事，突出地表现了古代中国人的忠义思想。洋洋一百几十万言，都是讲对皇帝要 忠，对朝廷要忠，对国家要忠，对兄弟、对朋友、对同事要讲义气。 《水浒传》抨击了高俅、童贯、蔡京以及小高俅、小童贯、小蔡京等一批奸臣、奸贼、滥官污吏，因为 他们是“祸国之端”。皇帝虽然不怎么好，那是叫朝廷内部一帮佞臣奸贼怂恿坏的。皇帝还是皇帝，对 他还是要忠心耿耿。梁山好汉杀贪官，同高俅、童贯率领的军队摆开阵势厮杀，杀得昏天黑地的，那是 为了“正朝纲”，是“忠为君王恨贼臣”；这是更高层次的忠。 宋江是梁山好汉拥戴的领袖，更是忠义思想化身。宋江说的每句话，讲的是忠义；他的每一个举措，是 为了实现忠义。有人曾经说过这样的笑话：宋江的每一个唾沫星子里边，都有忠义思想的成分。这虽是 笑话，说的倒也是事实。宋江喝了朝廷送来的毒酒，临死时所说的几句话完全可以证明他的这个特点： 我为人一世，只主张忠义二字，不肯有半点欺心。今日朝廷赐死无辜，宁可朝廷负我，我忠心不负朝 廷。 可是，在这支忠义思想的奏鸣曲中，也有很强烈的不协调音符。具有代表性的就是黑旋风李逵的言论和 行动。 《水浒传》中，李逵说过一句非常有名的话：“杀去东京，夺了鸟位！”在梁山一百单八位好汉当中， 只有李逵说过这样的话，也只有李逵才能说得出这样的话。读者之所以非常喜欢这个黑旋风，其中一个 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说过这样的话。如果李逵没有讲过这样的话，他在读者心目中的形象就要大为逊色 了。由此可见，一句好的台词，对于一个人物形象的艺术生命来说是多么重要。 第41回，宋江等人“智取无为军”杀了黄文炳，宋江明确表示要上梁山；并且要求众位好汉也一起上 山。宋江说：“如不愿去的，一听尊命。只恐事发，反遭负累，烦可寻思。”对于这种商量式的“民 主”做法，李逵很不耐烦。他跳将起来，大声吼道：“都去，都去！但有不去的，吃我一鸟斧，砍做两 截便罢！”自己要上梁山，要求别人也要去，否则就要“吃我一鸟斧”。这种简单、粗暴的行事风格， 只有黑旋风才有，梁山上断无第二个。李逵第一次参加造反的行列，就表现得如此果敢、坚决，如此义 无返顾，使人可敬、可佩、可叹。 还是在这一回，宋江等众好汉一齐上梁山，在聚义厅里“共是四十位头领坐下，大吹大擂，且吃庆喜筵 席”。由于大块肉、大碗酒吃喝得高兴了，李逵即席发表了一通“高见”： 放着我们有许多军马，，便造反，怕怎地？晁盖哥哥便做了大皇帝，宋江哥哥便做了小皇帝，吴先生做 个丞相，公孙道士便做个国师，我们都做个将军，杀去东京，夺了鸟位！在那里快活，却不好？不强似 这个鸟水泊？ 这是李逵第一次“正式”发表他“杀去东京，夺了鸟位”的行动纲领，使读者耳目一新，精神为之一 振；所有大小皇帝以及丞相、国师、将军云云，真是妙语连珠，痛快之至。 第60回，晁盖在曾头市中箭身亡，众好汉推举宋江坐了梁山的第一把交椅；宋江谦让不就，“黑旋风李 逵在侧边叫道：‘哥哥休说做梁山泊主，便做了大宋皇帝，却不好！’宋江喝道：‘这黑厮又来胡说！ 再休如此乱言，先割了你这厮舌头！’李逵道：‘我又不教哥哥做社长，请哥哥做皇帝，倒要割了我舌 头。’”一片好心要拥戴宋江做皇帝，反遭宋江呵斥，还要割了舌头，李逵觉得委屈，读者也替他委 屈。幸亏李逵心胸豁达，没过多久就将这委屈忘得一干二净。但是到了时候，他仍旧要旧话重提。 第67回，“智取大名府”以后，宋江要让卢俊义坐第一把交椅，李逵在一旁叫道： 今朝都没事了，哥哥便做皇帝，教卢员外做丞相，我们都做大官，杀去东京，夺了鸟位！却不强似在这 里鸟乱！ 最精彩的是第75回“黑旋风扯诏骂钦差”。朝廷派陈太尉等人到梁山招安，由萧让宣读诏书，“只见黑 旋风李逵从梁上跳将下来，就萧让手里夺过诏书，扯的粉碎，便来揪住陈太尉，拽拳便打”。同时还发 表了一篇惊天动地的妙论： 你那皇帝，正不知我这里众好汉，来招安老爷们，倒要做大！你的皇帝姓宋，我的哥哥也姓宋，你做得 皇帝，偏我哥哥做不得皇帝！你莫要来恼犯着黑爹爹，好歹把你那写诏的官员，尽都杀了！ 李逵以为宋朝皇帝必定姓宋，这倒也符合他那既不识字，又性情卤莽的特点。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是非常 认真的，丝毫没有调侃耍笑的意思；此时此地，李铁牛恨不得用斧头将那些写诏的官员剁成肉泥，哪里 还有心思开玩笑！可是这些话从李逵的嘴里说出来，越是认真，就越发让人觉得好笑。这恐怕是古往今 来最严肃而又最逗乐的政治大笑话。 李逵闹得最凶的是在“菊花会”上。当时正是在“忠义堂石碣受天文”之后，梁山一百单八位好汉济济 一堂，梁山泊空前兴旺发达。宋江于重阳节在忠义堂举行菊花会，并在会上即兴填词，大唱“望天王降 诏，早招安，心方足”。当时，李逵正沉浸在造反事业的辉煌之中，听了宋江的这些话极为反感： 便睁圆怪眼，大叫道：“招安，招安，招甚鸟安！”只一脚，把桌子踢起，颠做粉碎。 这一次李逵是直接冲着宋江来的，骂宋江主张的受招安是“招甚鸟安”，这未免对他的及时雨宋大哥太 不敬重了；又一脚把忠义堂的桌子踢得粉碎，这样动粗，太不成体统，也叫宋江实在难以下台。宋江只 得咬着牙，下令要杀他。幸亏众位兄弟求情，宋江才饶了他。 梁山被朝廷招安以后，李逵仍想重新造反。梁山替朝廷镇压了王庆之乱以后，回到朝廷却遭受冷遇。李 逵对宋江发牢骚： 哥哥好没寻思！当初在梁山泊里，不受一个的气，却今日也要招安，明日也要招安，讨得招安了，却惹 烦恼。放着兄弟们都在这里，再上梁山泊去，却不快活！ 李逵的这番“粗话”虽然在理，但是宋江是绝对不会接受的。 应该承认，在李逵这位黑莽汉的思想意识里，有着很浓厚的江湖义气，忠君的成分相对比较淡薄。李逵 和宋江之间，主要是一种由江湖义气扭结起来的关系。他要宋江也做“大宋皇帝”，是因为“你的皇帝 姓宋，我的哥哥也姓宋，你做得皇帝，偏我哥哥做不得皇帝”！他扯碎了朝廷招安的诏书，殴打“天 使”，是因为“天使”的态度傲慢，将梁山好汉看作草寇毛贼，“装煞臭幺”，“忒煞是欺负人”。然 而，他到底跟随宋江受了招安，又跟随宋江参加了平定辽国和打方腊的战斗，而且仍然是抡动两把板 斧，拼死拼活地杀人。在回京受封的二十七人当中，李逵也是其中的一个，官职是“镇江润州都统 制”。 他那经常挂在嘴边上的“杀去东京，夺了鸟位”的粗话，带有极大的盲目性，带有很明显的打家劫舍的 意思。在李逵的眼里，大宋皇帝的“鸟位”，不过同金银财宝一样，梁山好汉是可以抢夺过来，让兄弟 们享用一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