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算不上好汉——市井人物絮话之五 佘大平 　　西门庆算不上好汉，这是没有问题的。可是要说西门庆也是市井人物，可能有许多人就不同意。其 实要解释这个问题并不困难。论社会地位，西门庆比操刀杀猪卖肉的郑屠户高不了多少。因为西门庆 　——原来只是阳谷县一个破落户财主，就县前开着个生药铺，从小也是一个奸诈的人，使得些好拳 棒；近来暴发迹，专在县里管些公事，与人放刁把滥，说事过钱，排陷官吏；因此，满县人都饶让他些 个。 　　从这一段简单的介绍来看，他不过就是个做生意的商人，把持地方事务的流氓恶棍。后来他和潘金 莲明来暗往，弄得满县城的人都知道了，但是谁也不敢管，就是因为“惧怕西门庆那厮是个刁徒泼 皮”。由次看来，西门庆虽然有钱，虽然能够霸道一方，可是在街坊邻里的眼中，他仍旧是市井人物。 西门庆这个人物被《金瓶梅》“借”过去，当作这部长篇小说的主人公，闹得乌烟瘴气的，折腾了很长 一段时间。而在《水浒传》中，他却是个短命鬼。他的活动只有——勾引潘金莲，谋杀武大郎，很快就 被武松杀了。作者将这个短命鬼写进小说中来，主要是为了突出武松形象的英武、刚毅和威猛，为了替 武松这位梁山好汉威武雄壮的表演跑跑龙套。 　　西门庆勾引潘金莲毒杀武大郎一案——虽然潘金莲不是什么好东西，有意往西门庆的笼子里钻；固 然老奸巨滑的王婆从中拉皮条，出谋划策，在谋杀武大郎一案中起了关键性的作用——但是日思夜想要 把潘金莲弄到手以及毒杀武大郎的主凶，则完全是西门庆自己。 　　当时，潘金莲叉帘子，不小心叉竿滑落，打在西门庆的头上。两人互相道歉，很有礼貌，很和气。 这种偶发事件来得快，结束得也快。偏偏西门庆是个“色中饿鬼”，是流氓无赖，是玩弄女人的老手 　——那一双眼，却只在这妇人身上。临动身，也回了七八遍头。自摇摇摆摆，踏着八字脚去了。 　　就因为西门庆的这双贼眼多回头看了几遍，于是弄出一个大大的血案来。西门庆找到专靠做媒拉皮 条为生的王婆，两人一拍即合，定下了“十面捱光计”，很快就将潘金莲弄到了手。 　　像西门庆与潘金莲通奸这种事情，在古代市井生活中是司空见惯的小菜一碟。武大郎为了维护自己 的婚姻家庭和丈夫的尊严而去捉奸，也属平常之举。按照常理，这种男女暧昧之事被捉到了也罢，捉不 到也罢，闹一闹，折腾一阵子，市井中的男女老少大家当作笑料嚼一嚼舌头，很快也就过去了。然而， 西门庆心狠手辣，为了长期占有潘金莲，必欲置武大郎于死地。武大郎懵懵懂懂地捉奸的时候—— 　　武大却待要揪他，被西门庆早飞起右脚——武大矮短——正踢中心窝里，扑地望后便倒了。 　　武大郎受了重伤，卧床不起。西门庆和王婆密谋，从自家药铺里拿来砒霜，将武大郎毒死。 　　王婆的罪孽，前面我们已经说过，这里只说西门庆。西门庆仗着自己有钱，在地方上有权势，又会 几下拳脚，肆无忌惮地夺妻杀夫，实属罪大恶极。即使用现代文明社会的法律来审判，西门庆也是死有 余辜的。后来他被武松杀死，就是罪有应得了。 　　几百年来，在千千万万的读者当中，可能不会有人同情此人，为此人说半句好话的。这种人肯定是 算不上好汉的。 　　还有一个更短命的家伙，刚刚在小说中露面，就被杨志一刀杀了；此人名叫牛二，是“杨志卖刀” 一段故事的主要配角。 　　《水浒传》第12回写杨志失陷了朝廷的花石纲以后，弄了一担钱物上东京行贿，希望官复原职。没 想到—— 　　将出那担儿内金银财物，买上告下，再要补殿司府制使职役，把许多东西都使尽了，方才得申文 书，引去见殿帅高太尉。来到厅前，那高俅把从前历事文书都看了，大怒道：“既是你等十个制使去运 花石纲，九个回到京师交纳了，偏你这厮把花石纲失陷了，又不来首告，倒又在逃，许多时捉拿不着。 今日再要勾当，虽经赦宥，所犯罪名，难以委用。”把文书一笔都批倒了，将杨志赶出殿帅府来。 　　杨志身无分文，只好拿了祖上传下的一口宝刀到街市上去卖，“好做盘缠，投往他处安身”。正在 杨志求借无门，一文钱难煞英雄的急难关头，偏偏又遇到牛二这个泼皮无赖，想白要杨志的宝刀。 《水浒传》是这样介绍牛二的： 　　原来这人是京师有名的破落户泼皮，叫做没毛大虫牛二，专在街上撒泼，行凶，撞闹，连为几头官 司，开封府也治他不下，以此满城人见那厮来都躲了。 　　他看上了杨志的宝刀，可是身上没有钱，连他用来试刀的“二十文当三钱”，还是他自己去州桥下 香椒铺里讨来的。他想动粗硬抢，身上又没有什么本事，他十个牛二也不是一个杨志的对手。他唯一的 办法就是“赖”——不讲理，不要脸，死乞白赖。请看这场精彩的“牛二赖刀”好戏： 　　牛二紧揪住杨志说道：“我偏要买你这口刀。”杨志道：“你要买，将钱来。”牛二道：“我没 钱。”杨志道：“你没钱，揪住洒家怎地？”牛二道：“我要你这口刀。”杨志道：“我不与你。”牛 二道：“你好男子，剁我一刀。”杨志大怒，把牛二推了一交。牛二爬将起来，钻入杨志怀里。杨志叫 道：“街坊邻舍，都是证见：杨志无盘缠，自卖这口刀，这个泼皮强夺洒家的刀，又把俺打。”街坊人 都怕这牛二，谁敢向前来劝？牛二喝道：“你说我打你，便打杀直（值）甚么！”口里说，一面挥起右 手，一拳打来，杨志霍地躲过，拿着刀抢入来，一时性起，望牛二嗓根上搠个着，扑地倒了。杨志赶入 去，把牛二胸脯上又连搠了两刀，血流满地，死在地上。 　　牛二为了要白赖杨志的宝刀，竟然拿自己那泼皮无赖的贱命往杨志的刀口上撞，以此吓唬杨志—— 他满以为在京城的大街上，杨志不敢杀他，这是他做泼皮无赖的“经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杨志 “一时性起”，叫他顿时了帐。“牛二赖刀”的故事，不过是古代市井生活的污泥浊水中翻起的一个小 气泡，转瞬即逝，让读者看到了古代市井生活中光怪陆离的多样性。 　　西门庆和牛二，是市井中的小人物，也是流氓、地痞、无赖、恶霸，他们的社会地位虽然卑微低 下，可是他们称霸一方，欺压善良，实际上起到了官府帮凶的作用。在“官逼民反”的社会现实里，他 们就是帮助官府欺压老百姓的。他们虽然也是七尺男儿，可是他们算不上什么好汉。在逼迫英雄豪杰上 梁山的故事里，他们倒是有一些有趣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