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时雨也是神仙——闲评宋江之三 佘大平 说宋江也是神仙，可能有许多《水浒传》的读者不相信。可是不管你信不信，《水浒传》中白纸黑字确 确实实是把宋江作为神仙来描写的，至少是当作“准”神仙的。 宋江是好人，做好事，这是毫无疑问的。不然《水浒传》怎么会把“及时雨”、“呼保义”这些好听的 绰号送给他呢。全部《水浒传》讲的就是要行忠义，宋江一辈子所恪守的也是忠义二字。他不仅自己身 体力行，而且常常用忠义二字来教育自己的部下。为此，《水浒传》设计了许多个宋江与神仙交往、沟 通的情节，用以说明宋江的忠义是上苍的指示，是神仙所授。 首先是九天玄女的两次出现。 第一次是在宋江上梁山以后，回郓城县老家搬取老父上山。途中为逃避官军的追捕，躲进还道村的“玄 女之庙”里，被九天玄女请去。在赐予仙枣、仙酒之后，玄女说： 宋星主，传汝三卷天书，汝可替天行道；为主全忠仗义，为臣辅国安民，去邪归正。 九天玄女又赐予四句“天言”： 遇宿重重喜， 逢高不是凶。 外夷及内寇， 几处见奇功。 玄女的指示概括了宋江忠义的基本原则：在坐上梁山第一把交椅以后，自然要团结部下，对弟兄们要 “仗义”；但是对朝廷不能有贰心要“全忠”。这种既要暂占水泊，又要常怀忠义之心的做法，玄女把 它叫做“替天行道”，从而从“理论”的角度，解决了这个有自相矛盾之嫌的令人头痛的问题。“替天 行道”的说法，早在元人水浒杂剧中就已经由梁山好汉提出来。《水浒传》则改为由神仙指示，从而强 化了这种说法的权威性和号召力。 玄女还称呼宋江为“星主”，并且告诫他：“星主魔心未断，道行未完，暂罚下方，不久重登紫府，切 不可分毫懈怠！”这就明白地告诉读者：宋江不是普通的“反贼”，也不是一般的“魔”，而是颇有来 历的上界仙人，或者说他是受天神派遣来人间传播忠义思想的。这样一来，梁山的造反不仅被说成是合 理合法的，而且还罩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辉。 还有四句所谓“天言”，这是玄女要求梁山必须按照忠义思想的原则去实行的具体做法。也可以看作是 《水浒传》故事情节发展的线索，其中关于梁山受招安、平辽国、打方腊等大的关目都有了。 第二次是在平辽国的战场上，玄女在宋江的梦中出现。当时宋江受了招安，受朝廷派遣率领梁山人马抵 抗辽国的侵犯。辽国摆出了“混天象阵”使梁山人马苦战不胜，战局十分艰难。在宋江的梦中，玄女首 先称赞“汝能忠义坚守，未尝少怠”，接着传授给他打破敌阵的方法。从而以神仙的权威口吻，肯定了 宋江受招安、为国抵御外侮的行为，表彰了他的忠义精神。 此外，《水浒传》还设计了“开天门”的情节，使梁山一百单八人直接接受上天的教诲，这就是第71回 的“忠义堂石碣受天文，梁山泊英雄排座次”。当时，梁山好汉经历了三打祝家庄、阻击高俅三路大 军、打青州、打北京城等重大战役，取得了辉煌的胜利，壮大了梁山的武装力量，巩固了梁山根据地。 宋江提出要“建一罗天大醮”，以“报答天地神明眷佑之恩”。结果上天显灵，打开天门，降下一块石 碣，“侧首一边是‘替天行道’四字，一边是‘忠义双全’四字”，然后是天罡、地煞星的诨号姓名。 这一次借重上天的无上权威所赞许的，不仅是宋江一人的忠义，而且是梁山一百单八人的忠义；不仅重 申了宋江是上界星宿下凡，而且连同梁山一百单八人也都被说成是上界星宿。这一情节不仅有助于提高 梁山好汉的社会地位，而且更重要的是充分肯定了梁山事业的正义性；它还说明梁山的造反斗争不是一 般强人的打家劫舍，而是上天神明为了伸张正义、惩恶扬善而有意安排的神圣的事业。 《水浒传》中类似的情节还有一些。对于宋江来说，这一类情节的作用，可以概括为“忠义天授”、 “忠义神授”。因而宋江在天降石碣以后，立即树起“替天行道”杏黄旗，并将原来的“聚义厅”改为 “忠义堂”。宋江的用意是很明白的：是为了顺应神明的指示，并借助神明的灵威为梁山增添光彩，以 鼓舞士气，明确奋斗的目标。 在《水浒传》中，这些描写宋江与神明交往的情节，大多由宋、元话本小说而来。在《大宋宣和遗事》 中就有这样的情节：宋江在救助晁盖等人以后，又杀了阎婆惜，在被官军追捕时，危急中躲进九天玄女 庙里： 宋江见官兵已退，走出庙来，拜谢玄女娘娘。则见香案上一声响亮，打一看时，有一卷文书在上。宋江 才展开看了，认得是个天书，又写着三十六个姓名，又题着四句道：“（诗曰）破国因家木，刀兵用水 工，一朝充将领，海内耸威风。”宋江读了，口中不说，心下思量：“这四句分明是说了我的姓名。” ……宋江看了人名，末后有一行字写道：“天书付天罡院三十六员猛将，使呼保义宋江为帅，广行忠 义，胗灭奸邪。” 在水浒故事早期的流传过程中，这则故事第一次为宋江等人明确地提出了“忠义”的思想，要求梁山好 汉的行为必须按照“忠义”的原则办事。这是水浒故事在其流传的过程中，受到时代与社会等诸多因素 影响的必然结果，是水浒故事的思想内容已经发展定型的表现。尤其值得我们注意的是，这种忠义思想 是由神灵指示的。由于在人类社会中，一种新的思想的提出，往往会遇到许多艰难险阻，甚至会被扼 杀。特别是在水浒故事的发展过程中，以“忠义”来解释造反这种新思想的提出，更不是仅仅用一般的 方法就能奏效的，尤其是在强大而稳固的专制思想面前，它要遇到许多可以想象得到的风险。于是，水 浒故事的创造者和改造者们，当然要去求助于神灵的力量了。神灵是高出于人类社会一切权力和地位 的，因此，由神灵来指示忠义，可以说是水浒故事的忠义思想已经发展到“最高”的形式了。 不管是早期流传的水浒故事也好，还是后来的《水浒传》也好，它们都那么卖力地将神仙的灵光往凡人 宋江的头上套，将他描写成神仙或者“准”神仙，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更有效地宣传忠义思想。这样 做的结果，就会使读者对忠义思想产生敬畏、崇拜的感情，就会相信它，服从它，从而可以极大地增加 这部小说的思想和艺术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