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也是极有心计的 佘大平 武松侠肝义胆，武艺高强，是出了名的。他一辈子都在闯荡江湖，都在刀光剑影中摸爬滚打，是一 个完完全全的赳赳武夫。但是武松的头脑并不简单，也是极有心计的。 在景阳岗酒店里，酒家告诉他：景阳岗上有猛虎，官府发布了榜文，客人须结伴而行，于巳、午、 未三个时辰过岗。武松不相信岗上会有猛虎，而且还多了一个心眼： 便真个有虎，老爷也不怕。你留我在家里歇，莫不半夜三更，要谋我财，害我性命，却把鸟大虫唬 吓我。 武松的这种猜疑不是没有道理的。我们只要看看《水浒传》中写到的那些谋财害命、杀人卖人肉的 令人毛骨悚然的“黑店”，就会叹服武松为人处世的精明了。 如何惩罚潘金莲、西门庆和王婆，替屈死的哥哥报仇，武松是大大地动了一回脑筋的。首先是搞调 查，把案情弄清楚。可是这种事情不能找潘金莲，因为这个女人是不会说真话的。王婆更不会。至于西 门庆，当时武松对此人的了解还不多。武松首先找到以发送死人为职业的“团头”何九叔。武松心里明 白，何九叔是江湖油子，老奸巨滑，不是容易对付的。他先摆上好酒菜，客客气气地请何九叔赏光。正 在推杯换盏之际，武松忽然“揭起衣裳，飕地掣出把尖刀来，插在桌子上”，不无威胁地对何九叔说： 小子粗疏，还晓得冤各有头，债各有主。你休要惊怕，只要实说，对我一一说知武大死的缘故，便不干 涉你。我若伤了你，不是好汉！倘若有半句儿差，我这口刀，立定教你身上添三四百个透明的窟窿！ 这几句话说得很硬，有明显的威胁性，可是合情合理。这里面的中心意思，就是我们现在常常说 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何九叔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已经作好了准备，当即就把杀人的主要证物——武大中了毒的黑骨 头和西门庆贿赂他的银子——全都交出来。 武松顺利地了解到了此案的基本情况。 武松又去找卖果品的孩子郓哥。郓哥家里穷，小小年纪就要养家糊口，没有时间陪着吃官司。武松 同他第一次见面就送给他五两银子，打消了他的后顾之忧——“这五两银子如何不盘缠得三五个月？便 陪他吃官司也不妨。”有了这个作铺垫，接着又请他吃饭，还答应官司结束以后再送给他十四五两银 子。条件如此优厚，郓哥便痛痛快快地将他所知道的毫无保留地全抖出来。武松对案情有了更多、更深 的了解。 搞清楚了案情，武松便把两个证人带到县衙去告状。武松原以为：县太爷一直对他不错，而且他刚 刚替县太爷监送车仗到东京，立下了汗马功劳，一定会替他做主，打赢这场官司。没料到的是，县太爷 接受了西门庆的贿赂，不准他的状子，反而教训他—— 武松，你休听外人挑拨你和西门庆做对头，这件事不明白，难以对理。圣人云：“经目之事，犹恐 未真；背后之言，岂能全信？”不可一事造次。 县太爷不准武松的状子，武松也不争辩。他不声不响地将两个证人带回哥哥家中，立即实施下一套 方案：自己动手，为哥哥报仇。这是一着险棋，稍有不慎会把自己也搭了进去。武松的心计，在这一着 险棋上表现得非常出色——既要杀死潘金莲和西门庆，又要在法律上说得过去，自己不担杀人的罪名。 这种事情说说容易，做起来就难了。然而武松已经胸有成竹，他干起来一个环节紧扣一个环节，不焦不 躁，不忙不乱。武松先把街坊四邻全都召集到哥哥家中，作为重要的人证。这些人都是胆小怕事的市井 人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武松派兵士将前后门看守起来，谁也不准离开，谁不想当证人也不行。动 起手来，要杀的第一个人是潘金莲： 那妇人惊得魂魄都没了，只得从实招说：将那时放帘子，因打着西门庆起，并做衣裳，入马通奸一 一地说。次后来怎生踢了武大，因何设计下药，王婆怎地教唆拨置，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潘金莲招认了，王婆也只得招了；所有这些，武松都叫人一字一句全记录下来。武松叫这两个人在 供词上签字画押，所有的证人也都在供词上签了字，画了押。 接下来，武松便杀了潘金莲和西门庆，而将王婆留下不杀。王婆已犯下死罪，武松不杀她，官府也 要杀她；武松暂时留下她做个活口，可以为此案作一个有力的见证——这正显示了武松的心计。 最后一个步骤是到县衙去自首。一切都如武松盘算的那样：主犯已经被杀了，且杀得有理。所有供 词、证人、证物一应俱全，县太爷也奈何不得，只得按法律程序办事。最后给王婆判了剐刑，给武松只 判了“脊杖四十，刺配二千里外”完事。 刺配途中路过十字坡，武松遇上了一家专干谋财害命、剜人心、卖人肉的黑店。久闯江湖，熟悉江 湖黑道的武松，一进店门就发现了问题。但是他不动声色，同女店主母夜叉孙二娘周旋。他先是试探性 地问：“酒家，这馒头是人肉的，是狗肉的？”接着又敲山震虎： 我从来走江湖上，多听得人说道：“大树十字坡，客人谁敢那里过？肥的切做馒头馅，瘦的却把去 填河。” 喝酒的时候，武松故意将孙二娘支走，“张得那妇人转身入去，却把这酒泼在僻暗处，口中虚把舌 头咂道：‘好酒，还是这酒冲得人动。’”他还假装被蒙汗药麻倒，“也把眼来虚闭紧了，扑地仰倒在 凳边”。武松的精彩表演，哄得孙二娘信以为真，忙叫扛到后面去开剥，“这等肥胖，好做黄牛肉 卖”。当然，孙二娘的黄牛肉卖不成了，因为她自己不小心成了武松的俘虏。 “醉”打蒋门神，其实武松并没有喝醉，是他用了心计。武松在去快活林的路上，不停地喝酒，他的 理由是： 带一分酒，便有一分本事；五分酒，五分本事；我若吃了十分酒，这气力不知从何而来。 他带酒上阵，一副醉态，是为了迷惑对方，自己则是非常清醒的。 要寻人打架，得讲究一个打法。若是李逵，一定会是气呼呼地走到蒋门神的门前，点着蒋门神的名 字骂一堆粗话；蒋门神无端挨骂，自然十分气愤，冲出来就打开了。武松不是这样。武松不提蒋门神的 名字，先是找岔子，嫌酒不好；又要柜上的女人——武松心里可能明白这个女人就是蒋门神的妻妾—— 陪他喝酒，惹得这个女人大发脾气，跳出来要和武松拼命。这正是武松求之不得的—— （这女人）被武松一手接主腰胯，一手把冠儿捏做粉碎，揪主云髻，隔柜身子提将出来，望浑酒缸 里只一丢，听得扑通的一声响，可怜这妇人正被直丢在大酒缸里。 从酒店里冲出来四五个酒保，都被武松打翻，有的也被丢进大酒缸里。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蒋门神 自然就出来了。两人都没有讲话，一见面就直接开打，一直打到蒋门神求饶。 武松长得强壮威武，动起手来，凶如猛虎。可是他的内心世界却非常丰富，心细如发，而且深谋远 虑，谨慎周全。这在水泊梁山是不多见的。对于江湖好汉们来说，这一点尤其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