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佘大平 @ 2012-12-20
说说阮氏三兄弟
佘大平
在梁山一百单八位好汉当中,有的是夫妻双双上山,如张青和孙二娘;有的是兄弟相携入伙,如宋江和
宋清,解珍与解宝;而渔民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则是三兄弟一起参加了造反。如果以一个家庭上梁
山的人数多少来评判,阮氏三兄弟可以得到一个“最”字。再从一个家庭上梁山以后所建立的功劳来评
判,他们可以再得一个“最”字。
阮小二的绰号叫“立地太岁”,大概是说他很厉害吧。阮小五的绰号叫“短命二郎”,这个意思不大明
显。只有阮小七的绰号最响亮,叫做“活阎罗”;不言而喻,意思是说对待贪官污吏,对待社会邪恶,
他象阎罗王一样厉害而无情。
在这兄弟三人当中,阮小二和阮小五都在打方腊的战争中战死,只有阮小七活了下来。在这兄弟三人当
中,也只有阮小七相对活跃一些,给读者的印象最深刻。
在梁山好汉当中,一多半原来都是朝廷的军官;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投向水泊
梁山,做了朝廷的叛臣。其余的人或是商贾富户,或是小官小吏,或是能工巧匠,或是市井人物。阮氏
三兄弟则是穷苦渔民——他们一只小船,一间草屋,打多少鱼,吃多少饭,总是同“穷”字脱离不开。
在第15回,“吴学究说三阮撞筹”,吴用为了鼓动阮氏三兄弟参加劫取生辰纲的活动,以买鱼的名义找
到石碣村阮家兄弟的草屋里。吴用眼中的阮小二是:
头戴一顶破头巾,身穿一领旧衣服,赤着双脚。
看阮小二这破衣烂衫的模样,他是穷到底了。兄弟三人当中只有阮小二娶了媳妇,其余两个弟弟还打着
光棍。光棍有光棍的生活方式,阮小五是:
鱼又不得打,连日去赌钱,输得没了分文。
阮小七也诉苦:
正不知怎地,赌钱只是输,却不晦气!莫说哥哥不赢,我也输得赤条条地。
看来,他们是越穷越赌,越赌越穷。在梁山好汉当中,不少人都有这个好赌钱的毛病。譬如黑旋风李逵
就是一个。大约当时的风气,并不认为赌钱是什么坏事。反正这阮氏三兄弟的生活状况就是一个穷,穷
得“赤条条地”,属于赤贫。造成他们受穷的根本原因不是由于赌输了,而是由于官府的压迫:
如今那官司一处处动掸,便害百姓,但一声下乡村来,倒先把好百姓家养的猪、羊、鸡、鹅,尽都吃
了,又要盘缠打发他。
俗话说“穷则思变”。他们也想变,想改变眼下这种穷困状况。怎么个变法?只靠打鱼是无法变了。种
地?他们没有土地。经商?他们没有本钱。他们曾经在水泊里做过私商的买卖,可是依旧穷。唯一的变
法,就是走打家劫舍、劫富济贫这条路。
这也是“逼”出来的。当吴用以占据梁山的王伦一伙为例子“开导”他们时,阮小五说:
他们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官司;论秤分金银,异样穿绸锦,成瓮吃酒,大块吃肉,如何不快活!我们
弟兄三个空有一身本事,怎地学得他们!
阮小七也积极赞同:
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我们只管打鱼营生,学得他们过一日也好。
阮小二告诉吴用:
我弟兄们几遍商量要去入伙,听得那白衣秀士王伦的手下人都说道他心地窄狭,安不得人。前番那个东
京林冲上山,怄尽他的气。王伦那厮,不肯胡乱着人,因此我弟兄们看了这般样,一齐心都懒了。
有了这种认识的基础,所以当吴用亮出底牌,说明来意,邀他们入伙,协助晁盖去劫取生辰纲时,
阮小二急切地说:“我弟兄三个,真真实实地并没半点儿假……我三个若舍不得性命相帮他们时,残酒
为誓:教我们都遭横事,恶病临身,死于非命!”
阮小五和阮小七把手拍着脖项道:“这腔热血,只要卖与识货的。”
阮小七跳起来道:“一世的指望,今日还了愿心,正是搔着我痒处!我们几时去”
这种情形,正所谓干柴遇火,一点就着。像阮氏三兄弟这样的穷苦老百姓,在“官逼民反”的社会背景
之下,就是天然的造反者。
了解了阮氏三兄弟这种参与造反的迫切心情,对于水泊梁山为什么会在短时期内便发展成为可以同朝廷
官军正面对抗的强大武装力量这种问题,就很好理解了。
阮氏三兄弟参加到造反的队伍中来,态度非常坚决,作战十分勇猛,从无动摇或畏缩不前的表现。这也
是这一类人参加造反以后的突出特点。这正应了在石碣村中阮小七说过的话:
若是有识我们的,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这三弟兄没有上过学,不会说“文”的;如果说“文”的,应该是这样说——赴汤蹈火,在所不
辞!
在劫取生辰纲的行动中,因为是“智”取,显不出阮氏三兄弟的本领;但是到了第19回石碣村战何涛的
故事中,阮氏三兄弟就干得轰轰烈烈的了。
由于丢失了生辰纲,官府派遣观察何涛率领官军气势汹汹地追到石碣村来,要捕捉晁盖、吴用等人。阮
小五见了何涛便骂道:
你这等虐害百姓的贼官,直如此大胆!敢来引老爷做甚么!却不是来捋虎须!
他们身上完全没有老百姓见官时那种低三下四的可怜相,反而自称是“老爷”,骂当官的是“贼官”,
真是有意思得很。阮氏三兄弟在战斗中十分勇猛,下面这段文字写得很精彩:
何涛听得,便叫拢船前去接应;便差两个做公的,拿了搅叉上岸来。只见那汉提起锄头来,手到,把这
两个做公的,一锄头一个,翻筋斗都打下水里去。何涛见了吃一惊,急跳起身来时,却待奔上岸,只见
那只船忽地搪将开去,水底下钻起一个人来,把何涛两腿只一扯,扑通地倒撞下水里去。那几个船里的
却待要走,被这提锄头的赶将上船来,一锄头一个,排头打下去,脑浆也打出来。这何涛被水底下的这
人倒拖上岸来,就解下他的搭膊来捆了。看水底下这人,却是阮小七,岸上提锄头的那汉,便是阮小
二。
还有阮小五,他正和晁盖等人“引着十数个打鱼的庄家,把这伙官兵,都搠死在芦苇荡里”。读完这个
故事,我们不是仿佛闻到了短兵厮杀的血腥气味吗!
在阮氏三兄弟当中,《水浒传》给阮小七花的笔墨最多。第75回“活阎罗倒船偷御酒”就是专为他写
的。当时,朝廷派陈太尉带了诏书和十瓶御酒前来梁山泊招安。在梁山泊里,阮小七派人将船搞漏,把
陈太尉吓走,把船上的御酒一连偷吃了四瓶,其余的六瓶也分给手下人吃了,“却装上十瓶村醪水白
酒,还把原封头缚了,再放在龙凤担内”。御酒被换,喝了假御酒的梁山众头领非常愤怒,以为朝廷不
怀好意,结果将这一回的招安弄黄了。
阮小七搞的这个恶作剧,只是出于对贪官污吏的仇恨和蔑视,并不是反对朝廷来招安。对于宋江接受招
安,“做朝廷臣子”的主张,阮氏三兄弟是支持的。他们参加造反是由于生活所迫,是对官府的痛恨,
并不是反对朝廷,更不是反对皇帝。正如他们在石碣村打何涛时就唱过的:“酷吏赃官都杀尽,忠心报
答赵官家。”而且基于宋江的义气,不管盲目也好,被动也好,反正只要是宋大哥的主张,他们都是要
听的。
梁山好汉受了招安以后,阮氏三兄弟跟着宋江参加了打方腊,照样也是出生入死,勇往直前。大战乌龙
岭一役,由于战斗失利,“阮小二心慌,怕吃他拿去受辱,扯出腰刀,自刎而亡”。为此,宋江伤感不
已。阮小五、阮小七反而安慰宋江道:
我哥哥今日为国家大事折了性命,也强似死在梁山泊,埋没了名目。先锋(宋江)主兵不须烦恼,且请
理国家大事。我弟兄两个,自去复仇。
可见,他们对朝廷的忠心是真诚的,没有任何勉强的成分,说的也不是假话、套话。不久,阮小五也战
死,只有阮小七是战争的幸存者。
打完了方腊,阮小七随宋江回朝,得了个“盖天军都统制”的官职。可是不久被人告了一状,指控他在
打方腊的时候将方腊的衮龙袍和平天冠穿戴在自己的身上,有谋反之意。于是朝廷追夺了他的官诰,复
为庶民——
阮小七见了,心中也自欢喜,带了老母,回还梁山泊石碣村,依旧打鱼为生,奉养老母,以终天年,后
来寿至六十而亡。
阮小七终于没有失去他那老百姓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