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耐庵先生留给读者的情结 金雨雨 在江苏召开的“纪念施耐庵文物史料考察座谈会”胜利地闭幕了。施耐庵先生对《水浒》的著作权 被科学地得到确认。 我想起了50年代（可能是1956年吧）一次去首都剧院看话剧的经历。首都剧场在王府井大街，我家在西 郊，看完了演出已经很迟了，公共汽车或电车只能通到西直门，从西直门到我家有大约有12站公交站， 到晚上11点钟就没有公交车了，我与我孩子他爸两人就只好走路回家。走这么长的夜路，沿路远不是现 在那么高楼林立，而是静寂的荒野，远远的星星点点好像是飘忽的鬼火，留在我的脑海中的记忆实在是 太深了。 是什么话剧使我们俩不怕辛苦地要去欣赏呢？是人民艺术剧院演出的两个短剧，一个是田汉写的《名优 之死》，另一个是欧阳予倩写的《潘金莲》，我们是冲着《潘金莲》去的。 《水浒》是描写男子汉的书，书中出现的女子，要末是淫妇，要末是与男子汉差不多的看不出女性气息 的强悍女人，要末是被人作为礼品或任意摆布的姑娘。但施先生对潘金莲这个淫妇，却有些“笔下留 情”，（1）她原先作为某大户家的婢女，却不依从某大户的纠缠；（2）嫁给非常不般配的‘三寸丁榖 树皮’武大后，并没有与别人随便乱来；（3）非常细致地描述了王婆如何一步一步地帮西门庆引诱她的 过程。但是，她的的确确谋杀了亲夫，最后被她小叔子武松杀了。 施耐庵的描述给读者留下了很大的‘情结’。潘金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应该被诅咒？还是应该被 怜惜？ 我认为《金瓶梅》的作者，兰陵笑笑生就是有这种情结的第一人，他认为施大先生没有放开手来描述潘 金莲，他接过《水浒传》的这段故事，放开手来大大渲染了潘金莲这个淫妇的作为。首先，他增加了在 大户家的情节，大户姓张，潘金莲作为婢女，因为与年老主人张大户淫乱，被女主人不满，张大户将他 送给武大后让他们仍住在他家，便于继续让潘金莲与他的淫乱，以至于年老的张大户因过度淫乱而死 亡。后面，兰陵笑笑生没有让武松杀死嫂嫂，让潘金莲进入西门庆家，继续她的淫乱而罪恶的一生；描 写得活灵活现，让读者切齿痛恨。 欧阳予倩是有这种情结的第二人。他的五幕话剧塑造了一个‘新’的潘金莲。出现在舞台上的人物，除 了潘金莲以外，用的台词都是《水浒》中的施大先生的手笔。但‘妙笔生花’，欧阳予倩先生只是略微 改动了一下，就得到完全不同的效果。首先，开头加了一幕，张大户在潘金莲毒死丈夫后，很高兴，认 为他又有机会得到潘金莲这个让他念念不忘的美女了，计划着让她回到他家来。其次，在与王婆的对话 中加入了潘金莲厌世的情绪，她认为在这世道下，自己活着不如死了好。最后，在武松要杀她的时候， 她面对着很多邻居，向武松诉说了她的悲哀与对武松的感情，侃侃而谈，面无惧色；然后自己冲向武松 的刀口，死在自己所爱的人的怀抱里，武松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高高举起，仰天悲呼，…舞台落下 了帷幕。 有这种情结的还有，听说梅兰芳还亲自演过潘金莲，川剧也编过潘金莲剧目，这些我都没有看过，就不 去说它了。 施耐庵先生笔下的武松，一辈子也就只有这一次，被一个女人真正爱过，而这爱他的女性却死在自己刀 下；从此他就成为只会“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梁山好汉。最后在平方腊的战争中失去了一条胳臂， …“武松独手擒方腊”是我童年时最常看到的一出草台戏，戏台上的武松，展示着血淋淋的断臂，一手 抱抓着方腊，大笑三声“哈哈、哈哈、哈哈”！ 2012/5/1 在一百零八条梁山好汉中选丈夫 《<水浒>的成书、精神与改编》是欧阳健先生2011年9月16日在上海大学的演讲。我想要是当时我也坐在 听众席上的话，一定听得津津有味，无限神往。好在现在已经从欧阳健先生的博克中读到了许军博士的 整理稿。 欧阳健先生在力斥现在的电视剧编导任意增删古典名著中的情节与人物造型后，讲了如下一个故事（其 实是真事）： 这里，我想起上海东方台做了一个节目，叫“达人水浒”。那天温豪杰、宁财神都到场了， 也请来了一位李师师的扮演者。有人问她： 你为什么演李师师，想不想演潘金莲？ 这个演员回答：潘金莲太高了，我不敢演，我只能演李师师。 又问她：如果从一百零八个好汉中，挑选一个做丈夫，你愿意选哪一个？ 这个演员摇摇头：一百零八个我都看不上。 那你看上谁阿？ 我看最好的还是西门庆。 这真是太可怕了！同学们，今年是2011年，我们今年要纪念辛亥革命一百周年，那么一百年前的女性是 什么样的呢？一百年前，秋瑾创办《中国女报》，提出妇女在政治解放的同时，要实现经济独立和人格 独立。当时女子取名，“竞雄”、“赛雄”、“盖雄”、“冠雄”，客气一点是“亚雄”，她们要主宰 自己的命运。当时小说，出现大量女子主宰世界的理想书写，如《女娲石》、《女豪杰》。小说中甚至 达到很极端的程度，把男子当作女子对立面，要打倒男子，妇女自治，建立自己的独立王国。不想，百 年之后的《中国女报》，却在介绍女子如何拼命地打扮自己，向男人推销自己。百年之后的女孩子，我 认识的很多人，她们告诉我她们的理想：找个好老公，钱多一点，房子大一点，跟着他过个安逸日子就 蛮好了。那么，西门庆钱多，房子大，跟官府有勾结，自然也成了很多女孩子的追求偶像了。但是，我 们的民族要走向何方？ 我非常同意欧阳健先生的感叹，时代变迁，今不如昔，现代的女孩子追求享受、追求金钱，已经完全没 有当年女性的豪情壮志了。 现在有些人就喜欢用这种不伦不类的问题来糟踏‘古典文学’与‘摩登女郎’。前些年我还听说过说什 么“在西游记师徒四人中选丈夫就选猪八戒”！要死了，要是我的孙女儿给我找来个肥头大耳，脂肪超 度过剩的孙女婿，我非要请玉皇大帝下界来捉妖不可。 施耐庵先生写《水浒》写的是个男人世界，他是不喜欢女人的。梁山的好汉们都是： “路见不平一声吼哇！该出手时就出手哇！风风火火闯九州哇！”的。 施耐庵先生的书根本不涉及婚姻问题，唯一美好的婚姻是林冲与他娘子，但这美好的婚姻却成了林冲从 八万禁军教头变成了梁山好汉的根源。另一对应该很合适的婚配是一丈青扈三娘与祝家庄的祝彪，两人 都是武艺高强，一表人才，而且门当户对。但在有名的“三打祝家庄”中祝彪被杀，扈三娘被擒。擒拿 扈三娘的是林冲，我第一次读《水浒》时，我想这下子好了，肯定扈三娘会成为林冲的第二任妻子了， 这样会使林冲破碎的心得到一些补赏，而且扈三娘肯定会爱林冲，林冲胜过祝彪。可是施耐庵先生却让 宋江把扈三娘送给了王矮虎，王矮虎其貌不扬，武艺又差，而且对女人饥不择食。 怎么能去向演李师师的女演员问那样的问题呢？演员的表演都是听从导演的，那位演李师师的女演员也 许并没有通读过《水浒》，我想她也许是在那些男演员中挑一个可以做她男朋友的人吧？新版《水浒》 演西门庆的是青年演员杜淳，杜淳在很多电视剧中演的都是品质优良的男主角，演西门庆恐怕是他唯一 一次演坏人，女演员喜欢他是很自然的。 2012/5/14 故事应该在什么时候结束？ 作者要写一个故事，有开头、有高潮、有结束。看《一千零一夜》，常常是男女主人公经过了多少磨难 后，作者用“最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结束了。不能再去写他们生活在一起以后的事情，那就变成蛇 足，或只能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我国很多文学作品的结束是写得很好的。譬如《西厢记》，在‘拷红’以后，就来一出‘送别’，让莺 莺与张生在‘碧云天，黄叶地，…’的美丽秋景下依依惜别而落下帷幕，是非常好的结束。据说原来的 剧本还有后面情节，老夫人不是说过，莺莺与她的侄儿有婚约吗？后来老夫人的侄儿来了，又引起了纠 纷；这肯定是蛇足。 四大名著？ 《西游记》结束得非常好，唐僧取经成功了，故事也就结束了，不能再写下去。总不能再写唐僧以后的 事，以后他在孜孜不倦地翻译经卷，讲学，有什么好写？也不能写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被佛祖封了 什么、什么以后的故事，与唐僧已经分开了，还有什么可写？听说有一本《西游补》，我没有见到过， 肯定不是吴承恩的作品。 《三国演义》的结束也没有问题，魏、吴、蜀三国已经都被晋灭掉了，当然只能结束。 《红楼梦》的结束问题比较大，红学家们争论不休。当然。八十回的《红楼梦》决不能结束，男女主人 公贾宝玉与林黛玉的公案还没有眉目呢，如何能结束！但一百二十回的《红楼梦》已经是一个很好的结 束了；女主人公林黛玉在封建大家庭的迫害下已经泪尽而逝，男主人公已经摆脱家庭的纠绊，走向茫茫 大雪下的大荒，故事已经完了。但是还是有人不满意这个结束，有人想让贾宝玉从寺院里再回来，与史 湘云结婚；有人觉得贾宝玉这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必须受一些牢狱之灾、必须过一些饥寒交迫的生 活。也有人不满意很多大观园的女儿就此悲惨离开人世，有一本《续红楼梦》，说林如海作了城隍大老 爷，林黛玉、情雯、金钏等都还了魂，贾宝玉有了薛宝钗、林黛玉两个妻子，一大群妾，过起幸福生 活。不管古人还是今人，想去改变120回的红楼梦的结局，不管如何红极一时，都将是一堆垃圾。 《水浒》的结束也是问题比较大，好像现在还是争论不休。罗尔纲先生(1901-1997)是一位著名的历史学 家，他对《水浒》的看法很有意思。他认为：《水浒》分两部分，70回前与70回后是两位作家写的，成 书时代不同，目的也不同。前70回是罗贯中写的，成书于元末明初，主题是“替天行道救生民，是要铲 除不平，要建立一个平等社会。作者是对异族元朝的统治不满。后30回的作者是无名氏，成书于明朝宣 德、正统后，目的是对朱元璋株杀功臣愤愤不平，因而加上招安、立功、被诛杀的内容。 罗尔纲先生已经在1997年去世了，他不相信有一个作者施耐庵，可能他来不及看到后来被很多专家证实 的施耐庵史料。但他的理论却深深吸引了我，我觉得他把《水浒》分两部分，认为是不同时代不同作者 写的理论很吸引人，很有道理。 很多梁山好汉，故事都在上梁山以前，上了梁山以后基本上没有故事了，当然在各次打战中他们还会出 场，但那没有了特色，那个战，可以是甲去打，也可以乙去打。“逼上梁山”的故事性在于‘逼’，逼 上后就可以像《一千零一夜》似的来一句“后来就参加了梁山起义”就完了。因而我认为这位写《水 浒》的伟大作者，不管是罗贯中，还是施耐庵，只写了70回，到梁山大聚义就结束了，这应该是《水 浒》最好的结束。 2012/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