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朔方《晚明曲家年谱·金圣叹年谱》评论 周锡山 徐朔方《晚明曲家年谱》共收有明代中后期至清初戏曲家三十九人的年谱。其中《金圣叹年谱》， 是今人唯一的金圣叹年谱著作，值得重视。 这篇年谱，因原始资料缺乏，内容颇为简略。其所牵涉的金圣叹生平和交游等史实，颇有不确或错 误之处。其最显者是误将贯华堂认定为金圣叹本人的堂名。这些问题，其知识点适用范围狭窄，除了专 门研究金圣叹生平的极个别学者，对其他读者和学者无关，本文不作具体评论。本文专就徐朔方关于金 圣叹著作和美学成就方面的记叙和论述，作一简评。 按照《晚明曲家年谱》的体例，《金圣叹年谱》的前面有颇长的一篇《引论》，总论谱主其人其 文。《引论》指出： 姚希孟《风吟集》序署“崇祯乙亥夏四月十有七日天台泐庵智朗降乩题于鵷止堂”，实为金圣叹所 作也。 发现金圣叹的一篇佚文，是很有意义的。 谱中，在“崇祯十七年甲申（1644）三十七岁”条指出： 毛总岗评点《三国志演义序》署今年作。 序末署“顺治岁次甲申嘉平朔日金人瑞圣叹氏题”。 案：此时清军未下江南，何得自署顺治？序云：“余尝集才子书者六，其目曰：《庄》也，《骚》也， 马之《史记》也，杜之律诗也，《水浒》也，《西厢》也。已谬加评订，海内君子皆许余以为知言”。 按，圣叹绝命诗云“虽喜唐诗略分解，庄骚马杜待何如”，何得甲申时已有评本问世？序又云：“知第 一才子书之目又果在《三国》也。”按，圣叹第一才子书为《庄子》，此明系伪托，借以自重。 揭示毛批《三国志演义》序的两处作伪痕迹，非常准确。六才子书不可能在甲申时已有评本问世， 是一个作伪的证据。尤其是当时清军未下江南，江南此年还是尊奉崇祯十七年的年号，不可能运用敌方 的年号。此时江南建立了南明政权，自次年初起，为弘光年号，是弘光元年。 还提供一些有用的文献资料，例如： 《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八一沈起《学园集》按语云：“然与金人瑞相善，故熏染亦深。其与李炜 书，自称近来评点《会真记》，颇多奇解。尝终夜不寐，求作者之意。知王实甫悲悯物情，立言变化， 即其十六阕立名，上下相对，犹之乾与坤对，屯与蒙对，以大《易》之体，而行左氏之法云云。其所见 解，颇与世所传人瑞六才子书议论相近也。” 这里抄录文献资料一则，提供金圣叹友人评点著作的情况和对《西厢记》十六折名称的一种独特理 解。 《引论》在论述金圣叹颇有精当的观点，例如： （《金批水浒》的）《读法》及其在具体评点中的实践，使得金圣叹成为中国小说戏曲评点派的奠 基人，后来没有人超过他的成就。如同司马迁创立纪传体的国史一样，后来二十四史无法逾越他所创立 的体系。 小说一向为人所不齿，从金圣叹开始，它的创作方法才被认真地作为研究对象，并且成绩斐然，这 是他的一大成就。 金圣叹对《水浒》小说创作艺术具有独到的见解，相当接近于近代的文艺理论，但它带有极其严重 的封建性。评点来源于儒家经典的笺注疏证。 （金圣叹小说戏曲的众多精彩评论）都很深入细致，令人拍案叫绝。 总结起来，金圣叹的典型论和他对心理描写的重视和细致准确的分析，他对个性的某些进步见解， 他的具有很高的可读性和娱乐性的文学批评和鉴赏，使他成为中国小说戏曲评点派的奠基人，同时又是 它的最杰出的代表。在他之后虽然也有一些引人注目的后继者，但都没有得到所得到的成就。 徐朔方先生在给金圣叹高度评价的同时，在《引论》中也有一些否定性的意见，这些意见不仅是对 金圣叹的一种否定，更是针对评点文学的整体性的否定： ……现在将讨论就金圣叹作为评点派的奠基人和最有成就的代表为什么在文学史上不可能占有太高 的地位。 尽管金圣叹对《水浒》小说创作艺术具有独到的见解，相当接近于近代的文艺理论，但它带有极其 严重的封建性。评点来源于儒家经典的笺注疏证。为了维护封建皇朝的利益，他们不惜穿凿附会，必要 时曲解、武断都在所不惜。当经典的原意同他们的利益有所抵牾时，尤其如此。这是评点派与生俱来不 治之症。 评点文学中的评批文字，有时确有“穿凿附会”、“曲解、武断”的缺点，但是，其一、这与维护 封建皇朝的利益扯不上边，毫无关系；其二、此类毛病，其他“派”和任何时代的众多批评家在有意无 意中也是常犯的。即如徐朔方本人的此谱中的文字，这个毛病有时也难免，他的这个观点本身就是明显 地是“武断”的。 《引论》最后说： 在他之后虽然也有一些引人注目的后继者，但都没有得到所得到的成就也说明他开创的这个流派的严重 缺陷，从评《水浒》（1641）到评《金瓶梅》（1695），在短短半个世纪中就过完了自己的好时光，后 来评点派就层位多少带有贬义的名号。 这是徐朔方的偏见。此后有《聊斋志异》、《红楼梦》等经典名著的众多精彩评点本，“评点派”更不 是“多少带有贬义的名号”，只要看清末梁启超和众多进步的改良派文学家对金圣叹本人的极高评价， 即可明白其崇高地位。 徐朔方竟然说“金圣叹作为评点派的奠基人和最有成就的代表为什么在文学史上不可能占有太高的地 位”，这更是一个重大的理论失误性的错误观点。 评点和诗话，是中国美学家、文艺理论家做出的独特创造，是世界上独有的两个文艺批评体裁，为世界 文艺理论史和美学史所做的巨大贡献。笔者与众多学者于此已有颇多论述，此处不赘。 徐朔方《金圣叹年谱》在记叙金圣叹著作的年代方面，也有不确之处。 关于《天下才子必读书》，此谱说： 《天下才子必读书》选《左传》、《国语》、《战国策》及秦汉晋唐宋文为八卷，成书今年（按指 崇祯十四年辛巳1641）或略后。《西厢记》读法第十四云：“仆昔因儿子及甥侄辈，要他做得好文字， 曾将《左传》、《国策》、《庄》、《骚》、《公》、《谷》、《史》、《汉》、韩、柳、三苏等书， 杂撰一百余篇，依张侗初先生《必读古文》旧名，只加‘才子’二字，名曰《才子必读书》。……”。 从这段记叙看，徐朔方先生认可的是《金批西厢》中的《才子必读书》，但这里金圣叹并未说全书分为 “八卷”，书名中也没有“天下”两字。后来坊间印制的《天下才子必读书》分为十五卷，后又有“卷 末”，实为十六卷。徐先生显然未能搞清金圣叹自叙的此书和《天下才子必读书》的情况，故而叙述含 糊而混乱。 关于《贯华堂第六才子书西厢记》，此谱未能确知书名的全称，并说： 评点《西厢记》在今年（指顺治十三年丙申1656）或略后。 由于徐先生未见《贯华堂第六才子书西厢记》的原刻本，他又未肯定或未注意徐增等人关于金圣叹在顺 治十三年甲申评批《西厢记》的记载，故作不确定记载。 金圣叹著作的版本情况，今已有多人论述，徐先生不察，此因他写作39人的年谱，工作量大，需要查阅 的古籍资料众多，于是对今人的有关研究成果没有精力注意，故有此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