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中的诗词概说 山东 刘兆全 一、《水浒传》中诗词的种类和数量 据人民文学出版社1975年出版的《水浒》（共2册）统计如下：第1回开篇引用了北宋理学大师邵雍的《观 盛花吟》诗（引用时作了改动），接着有感叹五代残唐天下干戈不息的一首诗：“朱李石刘郭，梁唐晋汉 周；都来十五帝，播乱五十秋！”第4回有一首九里山的歌谣。第6回飞天药叉邱小乙哼了一首无聊小调。 第11回林冲雪夜上梁山时在朱贵酒店的白粉壁上题了一首五言律诗。有第16回智取生辰纲时白胜挑酒唱上 冈子的一首歌谣。第19回阮小五、阮小七在石碣村湖荡里捉何观察时各唱一首歌谣。第30回在都监府武松 听玉兰唱了一只东坡学士中秋《水调歌》。第37回张横在浔阳江唱了一首湖州歌。第39回宋江浔阳楼吟反 诗，有一首《西江月》词和一首七言绝句。江州街市小儿谣言四句：“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纵横三 十六，播乱在山东。”第46回因石秀杀死裴如海前后巷唱动的两只曲儿。第61回吴用题写在卢俊义家白粉 壁上一首“卢俊义反”的藏头诗，在赚取卢俊义上山的过程中阮氏三雄在船上各唱一只山歌，第三只山歌 正是这首藏头诗。第71回最后有一首诗作结：“光耀飞离土窟闲，天罡地煞降尘寰。说时豪气侵肌冷，讲 处英风透胆寒。仗义疏财归水泊，报仇雪恨上梁山。堂前一卷天文字，付与诸公仔细看。”而《金批水 浒》最后是以“太平天子当中坐，清慎官员四海分……”等诗二首作结。金圣叹把开场诗中的“人乐太 平”改为了“天下太平”，批曰：“好诗！一部大书诗起诗结，天下太平起，天下太平结。” 容本和 袁本中都有大量的诗词。袁本不仅保存了容本中除回前诗外所有的 诗，还增加了不少。如袁本第二回中描写朱武三人各有一首诗，而容本无，其余各回也多是如此。并且有 些诗还作了较好的改动。看1975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水浒全传》，发现其中的很多诗词都和百回本 中不同，这个《水浒全传》应该是经过一番修订后的作品。下面举几个改动较好的例子。第24回在潘金莲 调戏武松不成时有首诗：“泼贱操心太不良，贪淫无耻坏纲常。席间尚且求云雨，反被都头骂一场。” 《水浒全传》为：“酒作媒人色胆张，贪淫不顾坏纲常。席间便欲求云雨，激得雷霆怒一场。”改得不 错。同一回目在潘金莲和西门庆通奸后，百回本中有这样一首诗：“从来男女不同筵,卖俏迎奸最可怜。 不独文君奔司马,西门庆亦偶金莲。”以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的事情来比喻潘金莲和西门庆通奸，比喻不 当。《水浒全传》中后两句是：“不记都头昔日语，犬儿今已到篱边。”比原来的诗好多了。最后燕青不 辞而别时留下的诗句百回本作：“情愿自将官诰纳，不求富贵不求荣。身边自有君王赦，淡饭黄齏过此 生。”《水浒全传》中是：“雁序分飞自可惊，纳还官诰不求荣。 身边自有君王赦，洒脱风尘过此 生。”两诗之高下十分明显，后者文字中自有一股飒爽豪侠之气，远胜前者。 　　但这本《水浒全传》中也有些思想和原书主旨很不一致的地方，如第18回宋江私放晁天王时写道： “当时有个学究，为此事作诗一首，也说得是。诗曰：保正缘何养贼曹，押司纵贼罪难逃。须知守法清名 重，莫谓通情义气高。爵固畏鷣能害爵，猫如伴鼠岂成猫。空持刀笔称文吏，羞说当年汉相萧。”这首诗 的文辞还可以，但意思和书中的思想倾向背离。看来这个诗作者受旧礼教毒害太深，思想和原作者很不一 致。这也说明水浒中的诗词十分驳杂，可能出于多人之手。 至于《水浒传》中的回目，容本中有些也拟得不大好。《水浒全传》中把原来叫做“郓哥大闹授官 厅，武松斗杀西门庆”的回目改为“偷骨殖何九叔送丧，供人头武二郎设祭”。对仗工整许多，也更贴近 故事情节。 《水浒传》中的人物做过诗的主要有宋江、林冲、燕青等。林冲在夜奔梁山时，在酒店里写过这样一首： “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江湖驰闻望，慷慨聚英雄。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蓬。他年若得志，威镇泰 山东。”对于一个以习武为生的人来说，林冲这诗写的是不错的。宋江的两首反诗也写得不错。宋江后来 写的几首词风格比较相似，在忠义堂排座次后，菊花会上乐和唱的《满江红》词，以及写给李师师的那首 乐府词，就文采来说都有可取之处，虽然这两首词的思想主要是为了招安。这些诗词都符合人物的性格。 有人统计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水浒全传》里的诗词超过576首，绝 大多数为七律，五言诗极少。这些诗词的组织安排，或置于卷首卷末，揭示小说主题；或在回前，点明该 回主旨；大部分是在行文当中写人描景，推动情节发展。以人物诗和景物诗居多，一百单八将都有描写， 而且不止一首。其他主要人物如高俅、方腊、玄女娘娘，就连小角色都有诗描绘。第57回中写鲁智深的 “自从落发寓禅林”一诗，写他的全人，个性跃然纸上。再如梁山好汉如阮氏三雄、宋江、张横等人的一 些自白诗，既表现了他们造反的共性，又凸显出鲜明的个性。写女性的诗多落俗套，远不如《三国》写貂 禅，唯独第24回写王婆和第49回写顾大嫂写出了性格。描写梁山群像最多的则是在第76回和第82回。前者 用25首诗来描写梁山将领，后者则用一篇长长的骈文把梁山一百单八将的队列写出。 《水浒》中写环境的诗仅次于人物诗。几乎每到一处，便有一首诗来描写。用诗词来写战争、打斗、 杀人，写比枪棒刀箭，写酒，写树，写风，写弓马剑戟各式武器，写金铃吊挂。袁无涯和胡应麟都认为这 些诗词起了“形容人态”“顿挫文情”的作用，是整部《水浒传》必不可少的有机组成部分。 二、《水浒传》中诗词的艺术特色分析 《水浒传》中的许多诗歌已经和小说融为一体，成了小说的有机组成部分，形成了自己的艺术特色。《水 浒传》是我国第一部白话长篇小说，其中包含的现实主义精神是其最主要的特色。其现实主义艺术特色体 现在诗词中，首先是用诗词刻画人物形象，其次是用细腻生动的写景诗暗示人物命运，烘托主题。 　　《水浒传》中的诗词刻画了许多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按照各自的阶级、出身、地位、个性、气质、 风度、文化、教养、脾气、习惯等情况，分别给予他们特有的思想和性格。比如说宋江的“忠义”，武松 的“刚毅”，鲁智深的“豪侠”，李逵的“粗直”，林冲的“忍让”等等，都十分典型。都是通过人物各 自的行为来展示其不同的性格特征。其中，诗词对起义首领宋江的刻画尤其成功。第39回宋江上梁山前的 一首《西江月》和一首七绝，就反映了宋江由义士到反叛的性格转变。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 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西江月》） 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李卓吾评论：“观此，可知宋公明真品格矣。”这“真品格”就是要施展抱负，要造反。金圣叹评这 首《西江月》词：“笔墨如镜，奇文突兀”。而从这首七绝就很清楚地看到其中闪烁着的反叛思想的火 花，因之这首诗被称为反诗。 　　许多诗词通过人物的外形特征（相貌、姿态、声音、表情以及服饰等）来表现人物的性格特点。这类 诗有百余首，大多以“怎生模样”，“看他生得如何”“怎生打扮”之类的话头引出内容。如第15回中的 阮氏三雄，同属嫉恶如仇的刚烈汉子，但其外形特征所彰显的人物个性绝不雷同。第38回介绍李逵：“黑 熊般一身粗肉，铁牛似遍体顽皮。交加一字赤黄眉，双眼赤丝乱系。”活画出一个卤莽耿直黑大汉形象。 第23回描写武松：“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有万 夫难敌之威风；话语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就是一个“天神”形象。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这个人物 本来就是“力、能、正义”的化身。在第76回里，用诗词对秦明、关胜、林冲、呼延灼、董平、史进、杨 志等的外形和性格的刻画，可谓简洁传神。 　 有时借助诗词对人对事进行评论，来表明作者的志趣和思想倾向。如第10回中，林冲被高俅陷害刺配 沧州后，高俅仍然不肯罢手，依然对林冲落井下石，指使陆谦:“好歹结果他性命。”可是这一机密被林 冲曾经帮助过的店小二得知，使他逃过一难。这里便有一首诗：“潜为奸计害英雄，一线天教把信通。亏 杀有情贤李二，暗中回护有奇功。”这里把小二写成“有情”的 “贤”人，立场鲜明。还有借用诗词以 委婉含蓄的表达方式，即“讽谏”的口吻来刻画皇帝嫖妓时的丑态。　　 另外，有细腻生动的描写自然景物或景观的诗词来烘托气氛，暗示人物命运，刻画人物性格，以此引起读 者感情共鸣，推动情节发展。如第22回中，宋江兄弟逃离宋家村，作者插了一首诗：“柄柄芰荷枯，叶叶 梧桐坠。蛩吟腐草中，雁0落平沙地。细雨湿枫林，霜重寒天气。不是路行人，怎谙秋滋味。”这首五律 犹如四幅工笔画，通过对“荷枯叶坠”的自然景象的描写，渲染了深秋凌晨那种肃杀凄凉的气氛，以景衬 人。借助草虫禽鸟有归处来反衬二人命运危急，引起读者对主人公的前途担忧，产生思想共鸣。第16回智 取生辰纲时描写天气的一些诗句：“日轮当午红不去，万国如在红炉中。”“五岳翠干云彩灭，阳侯海底 愁波竭。”“热气蒸人，嚣尘扑面。”“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写太阳的诗句：“万里乾 坤如甑，一轮火伞当天。”写树林的诗句：“山边茅草，乱丝丝攒遍地刀枪；满地石头，碜可可睡两行虎 豹。”都是为烘托“热”的气氛，使故事情节在矛盾中发展来服务的。第4回对五台山的描写：“云遮峰 顶，日转山腰。”“根盘直压三千丈，气势平吞四百州。”是对鲁智深粗直豪爽性格的正面烘托。第10回 描写雪景：“凛凛严凝雾气昏，空中祥瑞降纷纷。”烘托了林冲的心情，为上梁山作了铺垫。第23回武松 打虎有一绝：“无形无影透人怀，四季能吹万物开。就树撮将黄叶去，入山推出白云来。”是对“风”的 渲染，衬托了老虎的威势，烘托出武松刚毅勇猛的打虎精神。有部分写景诗词，对城市、村镇、庄园、酒 店等环境作了细致入微的描绘。如第4回中那首描写山村酒店的诗，景象鲜明。作为故事背景，直接推动 了小说情节的发展。 三、《水浒传》中的诗词与其他古典名著的比较 中国古典小说中多穿插诗词。唐传奇、宋话本、明拟话本都有不少。而古典长篇小说因为篇幅长，容量 大，其中的诗词要多出几十倍乃至上百倍。请看下表： 　　 诗词的数量 诗律类型 诗词的功能 《水浒传》影响下诗歌的日趋成熟和突破 《水浒传》 超过576首（据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 绝大多数为七律，五言诗极少 描 写。以人物诗和景物诗占大多数 奠定诗歌的描写作用 《三国演义》 超过198首（据作家出版社1958年版） 大多为五言绝句和律诗 几乎全用于人 物评论，以评赞诸葛亮的最多。引用了大量的象杜甫、白居易、杜牧、苏轼等名家的作品来作评论 《西游记》 714首（据作家出版社1954年版） 除七言绝律，多了不少词 人物以诗歌来对答，以 及宗教诗歌的大量使用 描写有了一套固定的格式，大体上是显写环境，次写人物，再写打斗等等 《红楼梦》 268首以上（据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 诗备众体 不仅以诗入小说，甚至以诗话入小说。 有谶语式的诗词 《金瓶梅》 超过800首（据香港太平书局《全本金瓶梅词话》） 有大量的描写 出现 了描写世情的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