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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水浒》不可无视基本倾向
作者:卢明 @ 2014-11-23
评《水浒》不可无视基本倾向
山东 卢明
近年来,有一种否定水浒、抹黑水浒的思潮涌动。尤其是刘再复的《双典批判》一书,说《水浒
传》搞坏了世道人心,污染了中华民族的文化品格,将中国引向了地狱之门,是一部宣扬暴力的恶书(本
文姑且称为“坏心论”)。这种说法,无视《水浒传》的基本倾向,夸大了《水浒传》的负面影响,将小
说随笔带过的细枝末节放大成影响整书精神质地的大问题,从根本上否定《水浒传》的思想价值,一叶障
目不见泰山,是一种严重的误导。
一、 惊人之语掩盖不住观点空虚
坏心论坚意否定《水浒传》的思想价值,故作惊人之语。《双典批判》一书称《水浒传》是 “大灾难
书” ,是暴力崇拜,是造成心灵灾难的坏书,是五百年来危害中国世道人心最大最广泛的文学作品,是
中国人的地狱之门。这些话真是够惊人的,可是这惊人之语,在很大程度上与《水浒传》本身的文本规定
性相脱离,不符合《水浒传》的基本情况,因此,是非常空虚的,也是站不住脚的。
经典,不是谁想否定就能否定的。《水浒传》也并未把中国人引入地狱。所谓《水浒传》反人类、反社
会,都是给优秀的文学作品乱扣帽子。不顾实际地盲目抹黑,抹杀不了经典的光辉。人说“李杜文章在,
光芒万丈长”,《水浒传》的光芒照耀中国文坛几个世纪,它的价值是不容置疑的。
二、舍本逐末暴露的是视觉颠倒
作为一部优秀的、被文学史充分肯定了的、在人民群众中广泛传播的文学巨著,《水浒传》有大思路,大
结构,主旋律。稍微有些文学素养的人都会感受到,《水浒传》替天行道的大旗之下,张扬的是战恶除邪
的斗争精神,无所畏惧的英雄气概,秉忠承义的价值取向,建功立业的悲壮情怀。在梁山好汉身上,体现
着混乱年代底层群众的反抗精神和盼望得到保护的精神寄托,也体现着对北宋灭亡的历史反思,带有很强
的人民性和进步性。广大读者之所以对《水浒传》喜闻乐见,也是欣赏梁山好汉的行侠仗义、见义勇为、
勇武过人。正所谓自己做不到的,就向内心发展,造个英雄来做。这些,都是正面的,带有积极意义的,
是对人性的张扬。坏心论对《水浒传》这棵大树的主干视而不见,知而不言,而是吹毛求疵,专找毛病,
将个别的、舍去也不影响整体气脉的细节描写放大,加以扭曲拉伸,硬说《水浒传》坏人心术,这无异于
对太阳的光辉视而不见,只告诉世人太阳黑子的体积比地球还大,让人误认为太阳就是黑的。无异于把小
说一笔带过的只言片语当作文学主旨无限放大,无异于将足趾放得比腚还大并且放在脸的位置,其结果是
将正常人描绘成怪物,这实在令人费解。关键的,是不能把大的说小,把小的说大,把上面的说成下面
的,把下面的说成上面的。对经典不是不可以重新评论,但要谨慎,要先研究透了再说,要关注基本倾
向,要实事求是,要有起码的尊重,不可信口开河,更不可强加罪名。
三、评论偏执反映出思维怪异
尽管坏心论者想彻底把水浒批倒批臭,再踏上一只脚,但也不敢不承认梁山队伍的农民起义性质,所以才
写道:“《水浒传》主题,也是梁山泊农民起义的主题,即政治性造反——大规模的斗争锋芒直指朝廷政
权的造反。这一造反具有其历史的合理性”,“《水浒传》作者施耐庵讲述林冲的故事时所采取的同情和
理解的基本点也是对的。” 但是,他笔锋一转,指责:“梁山造反者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造反”,“无
法、无天、视百姓生命为猪狗、无视山外人的任何尊严权利。”这不是大前题与小前题的关系,也不是大
肯定与小否定的关系,而是不得不大肯定,又故意地大否定。究其实,大肯定是假,大否定是真。大肯定
是虚晃一枪,大否定是猛力一剌。就这样,给《水浒传》扣上了“反人性内涵”的帽子。我们说,既然有
林冲被逼上梁山而造反的合理性,既然有鲁智深救弱者于水火的义举,有杨志国报无门、走投无路的悲
愤,有解珍解宝财产被夺、性命被践踏的事实,等等,怎么就全盘否定梁山好汉的性质呢?既然梁山好汉
斗争的锋芒直指黑暗腐败、惑群害民的蔡京、高俅集团,怎么又具有“反人性内涵”呢?!
坏心论者指责《水浒传》宣扬暴力。毋庸讳言,暴力在《水浒传》中有涉及。但,写到并不等于崇尚与宣
扬。写造反,写战争,自然避不开暴力。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就是要给读提供一种历史生活的标本,增
强文学作品的生活真实感和认识价值。
坏心论者说鲁达是好的善的,武松和李逵则是暴力的代表,人为地将梁山好汉对立起来,而有意忽略鲁
达、武松、李逵英雄气质总体是相近的。这不是从实际出发,从《水浒传》人物和故事固有的联系中得出
结果,而是根据自己的需要先确定一种观点,然后去小说字缝里找看点,无论多么牵强也在所不惜。
我们说,塑造出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是小说写作的重大任务。《水浒传》正是因为成功塑造了一大批不同
性格的人物形象,才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和持久的影响力,深受广大读者喜爱。
梁山将是英雄,也是带有缺点的英雄。十分完美的英雄是不存在的。不能因为他们有小的缺点就进行大的
否定。事物都是发展变化的。梁山的发展也是有阶段性的。王伦时期,梁山与二龙山、清风山、桃花山、
少华山等山寨,都具有土匪性质。但是,自从晁盖上了梁山,这就具有的农民革命的性质,其他山头归入
梁山,也就是加入革命队伍。梁山好汉个人,也都有个不断改造、进步的过程。王英花心,霸占妇女之事
只是在清风山上,到了梁山,那就只爱扈氏一人了。孙二娘劫财,做人肉包子,那是在十字坡,在宋大哥
治下,那就是一员猛将了。武松好斗,差点毁人性命,那是在清河老家,到了阳谷,就只是为兄复仇了。
山头作匪,打家劫舍,那只是江湖草莽,到了梁山,那就有了替天行道的政治旗帜,完全不是往日的性
质。大丈夫小时候不一定不尿床,大贤人不一定没有不明事理的时候。人家说他好,你偏找他的毛病,这
就不厚道了。人家说西施美,你偏要指指点点地找她手心背上有个痣,腋窝下有片胎记,然后宣布说:西
施是很丑的。这真叫人哭笑不得。起义队伍中人并非人人有圣贤之心,用他们先前的恶习否定其后来的转
化,用他们当中出现的个别事例否定梁山队伍的正义性质,那是再牵强不过的了。
只允许作者写崇高本性、赤子之心,而不允许作者对社会上灰色地带做一定程度的客观揭示,似乎只有高
大全才是文学作品的正路,这种想法,不符合文学创作的规律。我们不能苛求古人,不能苛求历史,不能
苛作品,也不能苛求作家。别用试验室里的无菌标准要求养鱼的水清之又清。用呆头呆脑的书生思维去表
现十分复杂的社会更象,只能说是遇阔。崇高的人文精神是永远都要坚持的。但是,只看到人文精神的光
芒,而看不到实现文人精神的艰巨性,这是很幼稚的。
四、胡乱联系反映的是精神的错乱坏心论说五四运动不该批孔而应当批《水浒传》和《三国演义》。难道
他不懂得五四运动以破旧立新为目标,而统治中国两千多年的孔孟思想在五四新文化运动倡导者看来就是
旧的集中体现。儒家强调同一性,更适合天下一统的盛世,对革新、革命相对排斥些。五四批孔是当然
的。《水浒传》是写农民起义的,写造反的,写打破既定秩序的,这与五四精神是一致,五四怎么会批
《水浒传》呢?如果真的批了,那才是怪事呢!
坏心论者说统治中国历史的不是帝王将相,也不是经史子集,而是《水浒传》和《三国演义》,这更是以
偏概全,以偏充正。《水浒传》对中国文化的影响确实很大,但它只是小说,文学的功能是有限的。
正如鲁迅先生所说,“一首诗打不倒孙传芳,一炮就把孙传芳轰走了”。其实,中国文化的核心,还是由
经史子集确立的。
坏心论看似重大的、系统的、深入的理论创新,实际上拿来的只是近年来坊间俗人说厌了的话题。比如水
浒“黑帮论”、“暴力论”、“反社会、反人类论”,“岐视妇女论”,所举事例也无外乎武松凶暴、李
逵滥杀、秦明受冤、卢俊义被赚、孙二娘做人肉包子等。人家零散说的,他集中说。人家没说过的,他也
没有新东西。所不同的,是他的故做高深,更容易把人引入岐途。
客观地讲,这类从反面看问题的观点,反映了人们认识事物的另一个角度,是一种求逆思维。无论怎么
说,李逵杀小衙内,都是违反人性的,相信每一个有良知的人看到些都会心中一惊,大惑不解。关键的问
题,要看这样的细节对整部书的基本倾向有多大影响,结合作品的实际对作品做全面准确的判定。中国早
就有“少不看水浒,老不看三国的”说法,这也反映了一些人怕读小说受不良影响看法。但,这样的观点
多出自对《水浒传》《三国演义》没有深层解读或者没能力深入解读的人,他们只看到了书中所写的个别
现象、个别方面,而不是全面分析作品。应当说,全面而深刻地反映生活的作品,一定要有丰富立体的表
达。小说是给人看的,所以有娱乐性,有审美价值。小说又是追求认识价值的,而认识价值的产生,是需
要文本对本来就十分复杂的社会现象做真实描写的。文学不是道德说教,用道德说教的要求去苛求小说,
只能是缘木求鱼。
《水浒传》是历史演义、具有武侠特色,这就决定了它的写法。如果把英雄史诗写成一天到晚扎在女人堆
里谈情说爱,写成一班喜欢吟诗作赋的小孩子写吟花咏月,那也不对。人家按图纸盖了一座楼,你看不顺
眼,指斥人家说这楼太不该有阳台了,太不该有楼梯了,太不该安太阳能了。如果这样,谁还敢盖楼,谁
还能盖得出楼来?!
注释:
①《双典批判》,刘再复著,2010年7月 三联书店出版。“双典”,指《水浒传》和《三国演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