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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读《水浒》,不知天下之奇
作者:佘大平 @ 2014-11-23
不读《水浒》,不知天下之奇
佘大平
中国人写作小说的记录,大概始于5世纪的南北朝时期。
其实,这个时间还可以提前。因为在西汉司马迁写作的《史记》当中,那些纪传体的文章,也是可以
算作小说的,至少可以算作“纪实性小说”。
到了唐朝,中国人写作小说的经验已经非常丰富了,技巧也非常熟练了。可是,直到这个时期,中国
人写作的小说都还是短篇。
到了明朝,中国人写作长篇小说获得了空前的丰收。在很短的时间内,产生了象《三国演义》《水浒
传》《西游记》和《金瓶梅》这样一些极为成功的作品,充分显示了古代中国人的伟大天赋。我们这些古
代中国人的子孙,每当说起这几部古代名著,都觉得十分自豪,觉得非常荣耀。一些研究中国文学史的学
者和艺术家,总是兴奋地将这几部长篇巨著称为“明代四大奇书”。
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无论贫富、智愚、善恶,没有人不知道这四部奇书的。
能够识文断字的人,一有闲暇总喜欢读它们;即使不能将这四部奇书全读,也要熟读其中的一两本、
两三本,细细地读,反复地读,掩卷沉思,开卷遐想,全身心地投入到书中的人物和故事里面去,如痴如
醉,不能自已。
而许许多多大字不识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的人,也能从说书人的口中,从那些能够讲述这四
部奇书故事的人们的嘴巴里,了解这四部奇书的故事梗概和人物的风采。
这四部奇书所昭示的作为一个中国人的道德规范,如忠孝节义、仁义礼智信等,已经融进一代又一代
中国人的血液之中,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中国人的思想和行为。
在这四部奇书当中,有一部奇中之奇的书,就是《水浒传》。
《三国演义》写的是帝王将相,是军国大事,是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奇人奇事虽然不少,但是
离草民百姓的柴米油盐太遥远了一些。
《西游记》写的是神佛仙道, 是唐僧取经和降妖伏魔,是九九八十一难,是一个筋斗能翻十万八千
里;奇则奇矣,但毕竟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事情,是一些信之则有,不信则无的虚无缥缈的人物和故事,很
难和老百姓吃饭穿衣、生儿育女合上拍子。
《金瓶梅》写的是凡人生活、是家庭琐事,是世态炎凉、是情欲,是主子们和奴仆们的悲欢离合和酸
甜苦辣,是少数人的善行和多数人的恶行;《金瓶梅》的故事,于平淡中透出碰撞的火花,平凡中显露出
奇特的意蕴;然而,这部书中掺和进去那些有关性的内容,那些毫不掩饰的色情描写,使得不少接受儒家
思想熏陶的中国人望而却步。
只有《水浒传》,同那些读书的和听故事的中国人的心灵靠得最近。《水浒传》讲述的是梁山一百单
八位好汉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反贪官、除豪强、替天行道、保国安民的故事。这一百单八位好汉都是英
雄,可是他们大多来自民间,起于草莽,对于普普通通的中国人来说,这些英雄是平凡而亲切的,是身边
就可以找得着的,随时都可以互通声息;他们没有神佛仙道的虚幻,也没有帝王将相的傲气。
人们称《水浒传》为“奇书中的奇书”,最主要、最直接的原因是,这部英雄传奇讲述了一个个奇而
又奇的故事:
一群草莽英雄,揭竿而起,占山为王,杀贪官、惩豪强、攻城略地、劫富济贫,组织起千军万马,将
朝廷的征机剿大军杀得狼狈大败,京都震动,皇帝惊恐。这在封建专制社会里是最典型的造反行为,是杀
无赦、灭九族的勾当,连老婆孩子、九亲六眷、三朋四友都要统统被杀掉的。
可是《水浒传》将这些草莽英雄的反叛行为统统说成是“替天行道”,是“忠君爱国”,是“效忠朝
廷”,是“保国安民”,是忠义之举,是豪侠行为,是“救民于水火”; 一百单八位人物则被说成是
“仗义英雄”,是“擎天好汉”,是“面面峥嵘”,是“心心皎洁”,是“云质龙章”,是“日姿月
采”,这难道不是奇中之奇吗?
此外,《水浒传》之奇,还有宋江千回百转上梁山之奇,晁盖领头造反而死于曾头市中箭之奇,吴用
神机妙算之奇,林冲历尽磨难之奇,武松打虎、杀嫂、血溅鸳鸯楼之奇,鲁智深一杆禅杖打遍山林之奇,
李逵“杀去东京,夺了鸟位”之奇,戴宗飞步神行之奇,阮氏三雄和张顺等人水中耀武扬威之奇,燕青慧
敏机巧之奇,等等,等等。
还有智取生辰纲之奇,三打祝家庄之奇,大破连环马之奇,月夜赚关胜、雪天擒索超之奇,攻打北京
城、智取大名府之奇,两赢童贯、三败高俅之奇,等等,等等。
还有“说时杀气侵肌冷,讲处悲风透骨寒”之奇,“钢刀响处人头滚,宝剑挥时热血流”之奇,“双
拳起处云雷吼,飞脚来时风雨惊”之奇,“酷吏赃官都杀尽,忠心报答赵官家”之奇,“农夫背上添心
号,渔夫舟中插认旗”之奇,“宛子城中藏虎豹,蓼儿洼内聚神蛟”之奇,“仗义疏财归水泊,报仇雪恨
下梁山”之奇,“撞破天罗归水浒,掀开地网上梁山”之奇,等等,等等。
一句话,不读《水浒》,不知天下之奇!
《水浒传》这部“奇书中的奇书”,历来读它的人很多,听讲《水浒》故事的人更多,还有许许多
多的人为了它而争论不休,聚讼纷纭,打了几百年的嘴巴官司和笔墨官司。
从《水浒传》问世直到民国初年,这场嘴巴官司和笔墨官司的双方,一是“忠义说”,一是“强盗
说”。就人数而言,持“忠义说”的人占了绝大多数,几乎所以的市井小民、贩夫走卒、村夫农妇和大多
数的文人学子是赞同“忠义说”的,连朝廷的达官贵人当中也不乏支持者。他们痛恨小说中所描写的那一
群贪官污吏,同情一百单八位好汉被逼上梁山的遭遇,理解宋江等人是忠义的化身,并对梁山好汉的悲惨
结局报以同情之泪。持“强盗说”的人很少,他们认为梁山一百单八位好汉是朝廷的乱臣贼子,是叛逆,
是强盗,应该斩尽杀绝。
“忠义说”和“强盗说”是两种水火不容、完全对立的看法。力主“强盗说”的俞万春把这个问题点
得很透彻。他在他所写的小说《荡寇志》的《引言》中说:“杀人放火也叫忠义,打家劫舍也叫忠义,戕
官拒捕、攻城陷邑也叫忠义。看官你想,这唤做什么说话!”“总而言之,既是忠义,必不做强盗;既是
强盗,必不算忠义。”体会这段话的语气,俞万春似乎恨不得连那些持“忠义说”的人也打成强盗,也痛
加诛伐,也斩尽杀绝。
这场几百年的“忠义说”和“强盗说”之间的争论和聚讼,不也是一部“笔墨奇案”吗?这恐怕也是
《水浒》之奇的一个组成部分,因为有了笔墨奇书,才生发出这场“笔墨奇案”来。
多少年过去了,中国人对《水浒传》更加钟爱,对它的了解也更多更深了。围绕这部小说的争论虽然
几经风雨,几经反复,几经沧桑,可是这桩“笔墨奇案”仍在扑朔迷离之中,且看不见作判结案之期。
这也是《水浒传》之一奇。